霍乱时期的爱情

读到最后，原来一对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互相试探对方并坠入爱河，也能勾起我浓烈的兴趣、心动乃至热泪盈眶。若非埋藏了半个世纪的等待、错过与爱恨交织，焉能如此动人心魄。《霍乱时期的爱情》，当读完最后一页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它的确是最伟大的爱情小说，值得珍藏一生。

加西亚马尔克斯总不会让人失望，初次拜读他那部蜚声世界的《百年孤独》，即便有太多的文化背景与历史课需要补习方能读得通透，只是那气势恢的宏时空跨度与天马行空的魔幻美学依然能够触动人心。只是对那部作品，笔者的肤浅阅读是万万不敢妄评的。

对于大师的经典，写评论时总会战战兢兢无从下笔。仿佛丢出任何一个观点都是偏见，着墨任何一个字眼都是多余，经典就只应该安详地躺在原著里，等待着每个有缘人去自己品评。能够理解多少，全凭个人造化。

《霍乱时期的爱情》相较于《百年孤独》，历史背景不会那么复杂，人物与事件的线索也不会繁冗到让人难以理解，且在小岚看来它丝毫不输于《百年孤独》。无怪乎马尔克斯本人也将之视为自己最好的一部作品。

年轻的弗洛伦蒂诺在一次送邮件的时候，邂逅了年轻的姑娘费尔明娜。无奈费尔明娜家教甚严，且她父亲一心想要把她嫁到精英的上流社会。

喜欢诗歌和音乐的弗洛伦蒂诺只能用书信和音乐与费尔明娜暗通款曲，即便弗洛伦蒂诺总是像一个透着忧郁和令人同情的小老头，费尔明娜却仍然被他的神秘致命地吸引着。

就在两人如胶似漆地通信传情之际，费尔明娜的父亲带着费尔明娜回到家乡旅行，以试图强行阻断这懵懂的爱情。费尔明娜在家乡结识了一群表姐妹，一边随她们好奇地探索闺阁之外的世故人情，一边仍与费洛伦蒂诺通信，并在心里早已将之视为自己的丈夫。

然而，当费尔明娜终于旅行回来在“代笔人门廊”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费罗伦蒂诺时，她却猛然间发现了他是那样的阴郁和可怜，并没有丝毫迟疑地选择结束这段恋情。

被拒后的弗洛伦蒂诺痛苦万分，他暗自下定决心永远忠诚地守候这份爱情，却又常常沉湎于那份痴情痛苦不堪，无法自拔。于是他开始疯狂地猎艳以排解对费尔明娜的思念，在他长达半个世纪的等待中，他一边不断地用露水情缘来填补灵魂和肉体的空虚，一边努力完成自己人生与事业的蜕变。

而草草斩断初恋的费尔明娜在因缘际遇的巧合中，结识了出身贵族、功勋卓著、英俊潇洒、一时无两的乌尔比诺医生。两人在父亲的撮合下结为夫妻，即便费尔明娜对乌尔比诺医生所处阶层的繁文缛节和他刻薄的家人极度反感，却不曾想两人的夫妻生活却也能在磕磕绊绊中琴瑟和鸣。

在所有局外人看来，费尔明娜与乌尔比诺医生是天造地设的郎才女貌，且恩爱无比。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纠结。只是生活中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又或者说爱情的心动和婚姻生活的现实安稳哪个更重要，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而对于她与费洛伦蒂诺那青涩的初恋，她早已将之锁在了一个从来不想去触碰的心牢，并对任何能勾起那段往事的人和物总会莫名其妙地反感。在长达半个世纪的过程中，她每次与费洛伦蒂诺不期而遇时，总会表现出毫不在乎与异于常人的冷漠。

在费尔明娜与乌尔比诺医生“幸福婚姻生活”的局外，费洛伦蒂诺则疯狂地尝试着各种各样的爱情与性爱。单是与他保持长期幽会关系的女子便不下十几人，更不用说数之不尽的露水情缘。

他极尽各种爱欲之可能，有些人无疑成了匆匆的床上过客，有些人也可以走入他的心房，只是每当他想起费尔明娜时，那些走心的不走心的爱又会变得如此苍白无力。而他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等待着乌尔比诺医生快点死去，好让他与费尔明娜有机会重修旧好，完成他对费尔明娜忠贞不渝的爱之誓言。

如此漫长的等待与消磨，一晃就是半个多世纪，直到那天弗洛伦蒂诺听到了为乌尔比诺医生敲响的丧钟，他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机会，即便彼时已是当年美人迟暮，昔日少年蹒跚。

也许弗洛伦蒂诺已经等了太多年，在忽如其来的机会面前乱了方寸，在乌尔比诺医生丧礼的当晚，便不顾费尔明娜丧夫之痛当面重提他对她忠贞不渝的爱情，让费尔明娜大为恼火。

只是，如果半个世纪的等待可以感动上帝，一次拙劣的唐突又怎会浇灭那熊熊的爱情之火。何况经历过各种爱情与人性雕琢的弗洛伦蒂诺已远远不是当年那个稚嫩懵懂的少年。他已变成一个生活的智者，一个内心无比丰盛的长者，一个处于事业巅峰的商界明星。

而在时间渐渐抚平丧夫之痛后，费尔明娜也渐渐地在与弗洛伦蒂诺的通信中发现了他的智慧与稳重，那个当年被她深埋心牢的少年固然早已模糊不清，她却喜欢上了现在的弗洛伦蒂诺，从默契的交谈、相互试探，到逐步习惯对方在自己的生活中来来往往，直到浓浓的好感与深深的依恋。

小说最后，在去往旅途并标榜为霍乱的船上，半个世纪的等候终于生出爱情的花朵，即便他们都已行将就木，即便费尔明娜的乳房已经干瘪下垂，即便费洛伦蒂诺的雄风也已萎靡不振。然而，正如小说中所言：爱情在任何时候都存在，只是离死亡越近，爱得越浓。

抛开小说的诸多细节不谈，我认为这部作品中有三个点值得探讨。首先是年轻时的费尔明娜何以突然抛弃了弗洛伦蒂诺；第二个是费尔明娜与乌尔比诺医生相互之间是否有过真爱；第三个是费尔明娜何以又在亡夫之后对弗洛伦蒂诺生出如此浓烈的爱意。

笔者以为，这三个疑点其实讲得是一个问题，那就是马尔克斯想要表达的爱情观，笔者姑且称之为爱情多元论。

也就是说，爱情其实有无限种可能，这种无限种可能根植于每个人不同的学识背景、阶层地位、生活阅历等。而这种无限的可能也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年少的费尔明娜到底是否真的爱过作为他初恋的费洛伦蒂诺，还是说那种感情其实只是一种青春少女懵懂地好奇心对新鲜感和神秘感的追求，又或者是他们背着费尔明娜父亲书信往来产生的距离美，我想这些谁都不能肯定。

又或者费尔明娜一开始的确是被费洛伦蒂诺吸引了，可是当她随父亲去到外面的世界周游一遭回来后，她发现了这世上不仅仅只有忧郁的费洛伦蒂诺，她见识了更多的人，了解了更多的事，心性也磨砺了很多。心境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刚刚影响到了费洛伦蒂诺对她的吸引力，这些小说人物的内心我们虽无从得知，却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读。

再来看费尔明娜与乌尔比诺的爱情和婚姻，他们的爱情应该是发生于婚姻之后，而他们婚姻也只是还没有什么主意的费尔明娜在看到乌尔比诺无论是从相貌、财富、家世还是地位、名誉方面都条件不差的前提下，被动地顺从了父亲的意愿。

也就是说，一开始她对乌尔比诺医生是没有多少感觉的，只是觉得小伙子人长得不错，条件也好，那就这样吧。在他们结婚后更深入了解彼此后，费尔明娜才发现了她丈夫真正的优秀，而乌尔比诺也对这位娇妻宠爱有加。即便日子久了也难免会磕磕碰碰，可是总体来说他们是幸福的。

可是，这种幸福中，总缺少了那么一种能令人朝思暮想的期待与醉生梦死的激情。只能说这种爱情很安稳，姑且也可以称之为一种爱情。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当乌尔比诺医生去世后，费尔明娜与费洛伦蒂诺重修旧好后的感情才是令主人公甘之如饴，让读者热泪盈眶的爱情。这段爱情与其说是重修旧好，不如说是另一段全新的感情。

因为无论是费尔明娜年少时的拒绝，还是她年迈时对那段初恋的厌恶之情，都已表明她自随父亲周游回来后，便不再喜欢当年那个忧郁的弗洛伦蒂诺。而半个世纪后，经过岁月历练与各式爱情雕琢的弗洛伦蒂诺则成了一个脱胎换骨的智慧老者，而正是这种脱胎换骨的气质才让弗洛伦蒂诺重新吸引了费尔明娜，也让二者的夕阳之爱依旧能够轰轰烈烈。

其实，容颜、财富、家世、地位、名望、才华不过是我们强加给爱情和婚姻的借口罢了，这些在不同的人心里拥有不同的分量，其权重亦不尽相同，且在不同的年龄和阅历阶段，每个人自己心中对这些因素的排序也会不断变化。

而我们永远不能抛弃并始终能够感受到的，却是那种怦然心动和朝思暮想的感觉，那种感觉才是爱情核心要素，而是什么构成了这种致命地感觉呢，这事儿复杂得也许只有丘比特才知道。

笔者喜欢马尔克斯的现实主义风格，丝毫没有为了高尚而高尚的矫情与做作。即便是费洛伦蒂诺为费尔明娜坚守着那么动人的半个世纪，作者也要用他无休止的猎艳与风流将之填充得有血有肉。因为这样才符合真实的人性，也才合乎逻辑。

因为每个人都害怕孤独，每个人都需要抱团取暖，何况誓要为梦中人坚守一生。况且在笔者看来，即便是弗洛伦蒂诺风流了半个世纪，即便他也偶尔会对露水情缘动感情，可他的内心里从没真正住进另外一个费尔明娜。故而作者从来不担心人性层面的复杂因素会毁掉他想要表现的爱情。他对费尔明娜的忠贞的等待从来不在乎肉体，而在乎内心。

更何况，在每个与匆匆过客们颠鸾倒凤后醒来的早晨，脑子里却全是另外一个令他醉生梦死却遥不可及的容颜，这何尝不是一种忠贞的酷刑。

更为可叹的是，也正是他风流了半个世纪，经历了各式各样的爱情后沉淀下来的生活智慧，让他甩掉了当年那个稚嫩的影子，换上了一身能让费尔明娜为之倾倒的新装，虽然这新装里面住的依然是那个在费尔明娜面前战战兢兢的孩子。

霍乱时期的爱情，那个少年迟暮时，依然会说出“一生一世”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