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金刀屠鹤 红叶拜师
杭州城外,一处人迹罕至的荒林之中。
冬天的阳光温和暖人,穿过落了叶的树枝洒落在林间空地之上。
柳奇鹤穿的并不少,身上的短袍是江南有名的制衣商号“锦记”用上好的棉料所做。
但他现在觉得很冷,手冷,脚冷,心中更冷,因为他面前有一把刀。
一把令他感到窒息的刀。
刀已出鞘,握刀的手干燥、稳定、有力,刀身挺直,纹丝不动,刀背上的五个金环亮的刺眼。
握刀的人原本清冷的眼神此时精光四射,夹杂着兴奋与淡然两种矛盾的情绪。
此人正是曾误喝药酒,差点丢了镖物,几乎命丧柳奇鹤之手的“金环刀”李成。
半个时辰前,“银枪”萧战与雁荡剑客崔无恨将柳奇鹤逼至绝路,崔无恨方要出手擒拿,李成突然出现并出声阻止。
李成是萧战的属下,也是他的兄弟,所以萧战明白李成的意思。
李成要亲自洗去柳奇鹤留给他的耻辱。
江湖中人争的是什么,有些人争的是财与色;也有些人争的是名与利;但还有些人争的只是一口气。最后的那种人很单纯,单纯的只是将自己置身于江湖之中。
李成便是最后那种人,所以他必须亲自了断与柳奇鹤之间的仇怨,争回自己的那口“气”。
杭州城内太过繁华喧闹,杭州城内的街道上也实在不适合拔刀与流血。
所以萧战、李成和崔无恨师徒三人将连家兄妹送去镖局后,便挟着柳奇鹤到了城外。
荒林并不十分的大,冬天的寒风穿过树梢吹在林中这些人的身上。
萧战挺枪站在柳奇鹤身后十丈外,高大的身形如同手中的银枪一般挺直,脸上毫无忧色,他相信李成。
崔无恨和两位徒儿站在李成身后十丈的地方,三人均是白衣,背后有剑鞘,剑都在鞘中。
柳奇鹤虽然轻功了得,但也没有逃跑的想法,他知道这次是逃不掉的。从城内到此地,他已经尝试了很多次,但萧战和那马脸剑客丝毫没有留给他机会,尤其是那马脸剑客,轻功似乎更在他之上。
柳奇鹤只能面对现实,面对眼前的这把刀,一双原本无精打采的眼这时也不得不睁了开来,而且睁的很大。
“金环刀”李成盯着柳奇鹤冷冷的道:“阁下那日来的太突然,走的也匆忙,李某‘酒醉’失态,竟没有好好招待。”
柳奇鹤冷笑一声道:“我也后悔当晚走的太匆忙,没有陪你去河中畅游一番,实在遗憾的很。”柳奇鹤是很遗憾,一时大意没有赶尽杀绝,留下了这么大的后患。
李成又道:“那晚还有一位朋友没机会见到阁下,也感到很遗憾。”
柳奇鹤道:“是哪位朋友?”话音刚落,柳奇鹤双手一抖,左手成爪,右手手中多了一件黑漆漆的小巧弯刀,弯曲细长,是他的独门武器“鹤喙”。
不待李成回话,柳奇鹤施展开鬼影般的轻功,“鹤爪”直取李成咽喉,“鹤喙”如一条黑线般刺向李成的小腹。
柳奇鹤并不愿束手待毙,他习惯先发制人。在江湖中闯荡了这么多年,经验告诉他此番不拼命,定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一出手便是尽了全力。
柳奇鹤动的时候,李成没有动,刀身挺直,纹丝不动。但握刀的手上青筋如一条条蚯蚓般坟起。
“鹤爪”离李成的咽喉已只剩一寸的距离,“鹤喙”也将要刺破李成的衣服,柳奇鹤的脸上已露出狰狞兴奋的神色。
萧战依然站的笔直,平静的脸上依然很平静。他会替一年前的李成担忧,但不是眼下的李成,眼下的李成,武功已不在自己之下。
崔无恨负手而立,也很平静,他能看出李成的实力绝对在柳奇鹤之上,他在十丈外也能感受到李成的刀意,雄厚澎湃的刀意。
李成招式未出,但刀意已盛。练刀的人若已形成了刀意,那么这人的刀法已经属于高手之列。
更为不易的是意在刀先,刀随意动,当世高手中能做到这点的不多。
李成无疑是其中一个。
楚远城虽然也没有动,但却很紧张,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若是此刻换了他面对柳奇鹤的进攻,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去应对,他不明白李成为什么还不动手。
而年纪略小的马玲儿更是惊的呆住了,差点就要喊出声来。
又是一阵寒风穿过冬天萧瑟的树木,带着呼啸的声音。
呼啸的寒风声中夹杂一阵如同风铃般清脆的响动,那是金色的刀环与坚硬的刀身碰撞的声音。
柳奇鹤倒下了,他知道李成的刀很快,但没想到会如此快,他甚至没有看清这刀是如何划破自己的喉咙。他感到很冷,穿林而来的风吹到他身上,他觉得更冷了。
但他以后再也不会觉得冷了,因为死人是不会有感觉的。
李成缓缓收刀还鞘,叹息了一声道:“那位未曾谋面的‘朋友’,此刻你总算见过了。”
楚远城的心跳的很厉害,他看到了至今为止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一刀。他师傅的剑很快,轻灵迅捷,但李成的刀不但快,而且诡异,出刀的角度匪夷所思,他只看见一道寒芒闪过,却没看清这刀锋带出的寒芒如何而来,柳奇鹤的脖子上便已经有一朵红色的鲜花绽开,
血的颜色当然也是红的。
杭州城南,白马镖局后院会客堂中,萧战与崔无恨等人分主客而坐,萧战夫人潘紫衣命下人奉上香茗糕点。
萧战望着义弟连云天的一双儿女,默然不语,心中又觉悲痛,神色抑郁,拱手向崔无恨道:“大恩不言谢,客套之言萧某不再多说,萧某必当视连家儿女如自己的儿女一般抚养,崔大侠但请放心。”
崔无恨道:“银枪萧战乃是侠义之人,崔某怎会担心,在下将连家儿女送至贵处,总算对连云天大侠夫妇有了交代。”想到连云天夫妇的遭遇,崔无恨心下也是黯然。
连红叶站在潘紫衣身侧,小手拉着潘紫衣的裙摆,不声不响的低着头,不时抬头看看那相伴多日的三位白衣师徒。这原本活泼的幼童,对这段时日的遭遇似懂非懂,但也知晓父母已不在,茫然无助的神情着实令人心疼。
潘紫衣怀中的连霜儿依然什么都不懂得,此时早已沉沉睡去,一张粉嫩的小脸十分惹人怜爱。
堂中一时无人说话,沉默了片刻后萧战沉声说道:“李成,紫衣,镖局内事物暂时交由你俩处理,吾弟夫妇无故为恶人所害,做兄长的必当为其报仇雪恨!久闻天残五狼行踪飘忽,擅于藏身,明日起我将离开镖局一段时日,遍寻天下,诛杀五狼!每月十五之日,我会与汝等二人联系,半年后,不论成败,我将回到此地。”
潘紫衣知晓丈夫极重义气,心内决定之事也是万难改变,虽然新婚燕尔,百般不舍,心中又是担心无比,但她只是轻轻握着萧战之手,忍着泪低声应道:“家中有我,但请放心,出门在外,一切小心行事!”
金环刀李成双手抱拳朗声道:“李成恨不能随萧大哥前去,镖局事务小弟必当用心处理,盼大哥早日归来!”
萧战接着又对崔无恨施了一礼道:“萧战无理,本该好好招待崔大侠师徒,怎奈萧某心中悲怒实难平复,不能多做相陪,怠慢之处还请海涵一二,崔大侠一路护送连家儿女来此,此等恩情萧某必当久存心中。”
崔无恨忙还了一礼道:“相谢之言,萧当家不必再提,此间事已了,我们师徒三人也将告辞离去。”
萧战道:“不知崔大侠将前往何处?杭城多盛景,若不急着赶路,何不在此地盘桓几日?萧某无法相陪,但内人也可代为相随。”
崔无恨忙道:“萧当家不必劳烦,在下还要带着两位徒儿前往苏州去寻访一位故友,相约之日将近,不便在此久留,明日便需动身前去。”
萧战道:“那也罢,待得萧某屠尽那五匹‘恶狼’,为义弟夫妇雪恨之后,萧某必当前往雁荡,拜访崔大侠。今晚贵师徒务必食宿吾处,也令在下稍尽地主之谊。”
萧战本就对这马脸剑客崔无恨心存好感,此番又得他仗义相助,感激之余,也是有意结识。而崔无恨也是磊落之人,见萧战重情重义,又不拘泥小节,相处虽只半天,但也早感意气相投,见萧战出言相留,便也不再推却。
诸事已定,众人在堂中吃着茶点歇息。此时连红叶已没了方至此地时的拘束,毕竟小孩心性,一时淡忘了双亲已故的伤心难过,围着楚远城和马玲儿身边嬉闹。这段时日都是崔无恨的这两位徒儿陪着连红叶,见他生的可爱,又非常乖巧,对他甚是怜爱。而崔无恨也是品着香茗,含笑看着这三位少年儿童。
潘紫衣抱着熟睡的连霜儿,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一动,寻思了片刻后暗中以芊芊玉指为笔,轻轻在萧战大腿上划了五个字——红叶拜师崔。
萧战见夫人举止有异,本是好奇,待得发现潘紫衣写下的是那五个字后,也是眼中一亮,不由得转头与潘紫衣微微颌首,相视一笑。
萧战见崔无恨为人正直,极具侠义之心,一套“回雁剑法”更是叱咤武林,鲜有敌手。若是连红叶能拜其为师,确实也是条极好的出路,日后或许也能有所成就。当下便含笑对崔无恨开口道:“崔大侠,萧某尚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开口……”。
崔无恨放下手中茶杯道:“萧当家何必如此客气,但说无妨。”
萧战道:“愚弟云天夫妇不幸遇害,独留这一双儿女在世,托付在萧某之处,萧某必将用心抚养,但萧某只是草莽之徒,对于这对兄妹的将来也着实心感彷徨。霜儿尚幼,暂且不作多虑,但红叶已渐晓人事,又是连家独子,萧某心想,若能替他求得名师,也望他日长成之时不坠其父名声,重振连家基业。”
萧战略微停顿,见崔无恨点头暗许,便接着道:“崔大侠名镇武林,侠心义胆,座下一双徒儿也是出色非常,正所谓名师出高徒。”
崔无恨此时心中已知一二,见萧战如此夸赞,心中也觉欣慰,对红叶此子也是喜爱,口中答道:“萧当家的真是给在下这张马脸上贴金了,实不敢当。”
萧战观崔无恨神色,心知此事能成,笑道:“崔大侠不必过谦,萧某厚颜,想代红叶父母做主,拜入崔大侠门下,不知崔大侠意下如何?”
崔无恨抚须而笑,道:“既然如此,崔某便不再推辞,连云天连大侠是崔某故交,红叶能进我门下,也是缘分所至,崔某尽力培养,必不辜负萧当家的一片心意。”
连红叶年纪虽幼,但甚为懂事,当日楚远城出手相救的那惊鸿一剑,也深深的留在了他的心中,又感崔无恨师徒三人十分亲切,于是当时便依萧战之言行了拜师之礼,成了马脸剑客崔无恨的小徒。
马玲儿见这可爱的小弟弟竟成了自己的师弟,不由得心花怒放,抱起连红叶亲了一口,楚远城原本俊秀沉稳的脸上也是泛着笑意。
江南寒冬,日短夜长,日影方自西斜,暮色便已四合。
潘紫衣早已命下人安排好了酒食饭菜,萧战起身邀请众人,李成也是同行相随。萧战又唤了镖局中的另两位镖师一同赴宴,一位是“铁拳”石清流,另一位是“落叶剑”孙奇,这两位均是镖局中中流砥柱,一身功夫也是颇为了得。
石清流与孙奇对马脸剑客崔无恨耳闻已久,此次得以相见,心中又是敬仰又是欢喜,饭桌上更是频频劝酒。萧战暂时压下义弟身亡之痛,热情招待崔无恨师徒。楚远城当日为李成的刀法所震撼,对其也是仰慕非常,坐在他的身侧不时的讨教一二。李成见楚远城翩翩少年郎,却沉稳内敛,谦虚有礼,颇有少年侠士之风,自己武道上的见解与经验也是无所保留的指点于他。
武道一途虽殊途同归,但每个人资质不同,对武道的认识也都是不同的,所以有的人登上了武道的高峰,有的人却始终无所成就。楚远城痴于武学,初闻刀法之道,细细琢磨,尝试着融入自己的剑法之中,虽未喝酒,一张俊脸也是因兴奋而微红。
酒过三巡,崔无恨虽酒量甚好,也已微感醉意,醺醺然间突然想起一人,那人号称“酒中仙”,品尽天下美酒,但从不喝醉,耳目聪灵,为人精细,少年时浪迹天涯,曾与崔无恨有过一段交往。听闻其近年来加入了某个新兴组织,专门收集贩卖天下情报,其成名后恰好定居于杭州城中。崔无恨思虑至此,不禁心中一喜,这岂不能助萧战寻觅那行踪诡秘的“天残五狼”!
崔无恨当下便向镖局众人开口问道:“诸位久居于此,可否听闻一名号称‘酒中仙’的男子?”
石清流与孙奇闻言一笑,均转首看向以茶代酒的李成。萧战也是朗声一笑道:“关于酒中之事,问李成兄弟必然是不会错的。”
崔无恨师徒见镖局诸人如此态度,竟要去问并不饮酒的李成,也是心觉好奇,马玲儿更是瞪着双大眼睛盯着李成看。
李成脸色也是微红,哈哈一笑道:“崔大侠莫怪,在下曾经也是名酒徒,但因为一些缘由,一年前把酒给戒了。方才崔大侠所说的‘酒中仙’,莫非姓陈名无量?若是此人,在下倒也算是相识的。”
崔无恨笑道:“正是此人!久闻‘天残四狼’作恶多端,但行迹飘渺,武林正派多次围剿不成,萧当家的独自前去寻找,或许会有诸多困难,但方才在下提到的这陈无量,也许能帮到些忙。”
萧战心中本也正为何处寻找那五狼犯愁,闻言也是一喜,忙道:“愿闻其详!”
崔无恨接着道:“我与那陈无量也算是旧识,其人虽十分好酒,但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近年来得知其加入了某一组织,该组织专门收集天下消息,据说雇主只要能付出相应的代价,便能获得想要得到的任何消息。萧当家若能借助这一组织的力量,于寻找‘天残五狼’这一事上,或能事半功倍,早日达成。但在下虽知陈无量居于杭州城中,可惜并不清楚住在何处……”
此时李成眼睛一亮马上接口道:“崔大侠若是不提,在下竟然也给忘了。陈无量此前也告知过在下,他眼下所在的组织正如崔大侠所说一般,专营各类情报消息,组织以‘蛛网’为名。至于陈无量居处,在下也是知晓的,今日天色已晚,而陈无量又是不过三更不归家的人,萧大哥也莫要着急,待明日一早,小弟领大家一起去寻他。”
萧战点头道:“也好,诸位今日也已劳累,有何事都待明日再说。”接着又转向崔无恨道:“只是明日又得有劳崔大侠,萧战心中委实既感且愧。”
崔无恨忙道:“无妨,崔某若能助萧当家的一臂之力,铲除武林败类,心中也感与有荣焉。况且我与那‘酒中仙’已是多年不见,也应当前去探访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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