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氏传人

《神仙也是人在做》四十一集

图片发自简书@坚挺的鼻子

“佛的修为不仅仅只看是否杀生，很多表面上看来的不杀生，其实已是杀生。你看，吃素的人以为自己只是吃素，不算杀生吧？但素食本身也是生命，而且菜蔬瓜果里你能保证它没有隐藏着虫子活物？杀不杀生，要辩证地来看。这世上的佛，是教人向善，多结善缘，多救生灵，除恶务善，终归是为了救得更多。”

竹禅大和尚娓娓道来，眼前只有三个人，也像面对万千之众：“这寺庙里的猫是吃的沙弥买来的活鱼，你们岂不知晓，这河里的鱼虽是野生，却专噬沉入河底之尸，不说是为恶鬼，至少也心存不良；渔民捕之，寺僧给钱，既是以鱼之身渡鱼，也是用鱼之身度己。”

“那大和尚要说的是，寺庙最终结了功德？”一直恭恭敬敬站着的一尘，实在不解。这明摆着的杀生，在自己的老乡口里就变成了渡劫，这与何大师兄口中所说的“肃清妖，享太平”究竟有啥区别？

“问得好！这世间人为万物之灵，掌握着大自然的生杀予夺大权，傅施主刚才已经为我们讲解了，人为了突破‘平均值’，不惜一切代价杀伐征战，这就有了正义和非正义的区别。”竹禅大和尚拍手称赞：“佛教大正藏经集部《佛说骂意经》中云：‘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活十方天下人，不如守意一日。人得好意，其福能量。’即可作此解。”

年轻的一尘在傅状元和竹禅大和尚的谆谆教诲下，像一张白纸，很快接受了这些道理。但一介书生的何震川，却不相同。

金田起义，何家倾家而出，历经血战；一家二十二口，何家唯存一弟一侄和震川三人。

后何震川在太平天国初封副典诏命，职同将军，掌撰写诏旨。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十二月，升殿前右史，每天登朝，记天王起居，每月成一书，与左史联名呈献。四月，升职同检点。六月，封恩赏丞相。

“天京事变”东王杨秀清遭灭族之灾，本来侥幸逃脱的何震川也该像傅善祥一样看透看破，然何却更加仰羡天王一类的人物，始终视建功立业为人生之首。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自持有了竹禅大和尚的庇护，暗自在繁华上海纠集天国残兵，迅起炉灶，想重继天国事业。

命运就是这样神奇，何震川正感羽翼难丰之时，沪上与他志同道合之人找上门来了。

这天，竹禅大和尚听说曾经来找自己念经消灾的老人又来龙华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踌躇半天，邀请傅何夫妇及一尘三人参加了会见。

原来，此人姓茅名复初，字如山，号沪江道人。说是名僧茅子元的嫡传第三十八代。茅如山妻妾数房，第五房如夫人年方二十，但只要身怀有孕之时，总是说自己每晚在梦里看见通往一条河边的路上，一辆又一辆车上装满无头尸身，来来回回，那车辙压在路上的声音比厉鬼叫唤还要恐怖。

茅如山画符烧灰让如夫人和水喝下，开始时还可以让如夫人能够镇静一个月，但那腹中胎儿发育到第三个月大时，那车辙声又在如夫人的梦里重新响起，渐响渐大，渐大渐长；先是黑夜响白日停，后来是闭眼响睁眼停，只要那娇嫩如水的如夫人一闭上眼睛，那车辙之声就如催命一样，伴随着一车又一车的无头尸身密集地在耳边眼前闪现出来。

此时茅如山的符不起作用不说，喝下去的符灰像冰渣一样刺得如夫人鬼哭狼嚎，后来甚至变成血水从下身流了出来。茅如山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师刀令牌都祭在如夫人房中，仍是不管用，直到如夫人腹中胎儿被那魑魅魍魉夜复一夜日复一日惊吓夭折，那车辙声方才随着消弭。

如是数胎，胎胎如是。

茅掌门为要在如夫人怀孕之时消除这车辙之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是枉然。

等如夫人空身子的时候，茅如山细细问那河的样子，如夫人总是想不起来，只记得那运送无首尸身的车辙声即似鬼凄厉又如雷贯耳。茅如山爱妾心急，更牢牢记着祖宗流传下来的“茅氏三十九代必出奇人”，眼看已经出生的儿女们都无富贵奇特之相，其他妻妾又都再无生育之相，祖宗寄托难不成就要在自己身上落空？只好冒“医巫不治本家人”之大不韪，厚着脸皮下阴，去阴司走了一趟。

但那阴间的鬼官都知茅如山的身份，纵是茅氏死乞白赖软硬兼施威逼恐吓，一个字也不吐。最后，茅如山用祖传经书，才换来阴官一句话:“你回去问清你如夫人说的那条河在哪里，自然有解。”

茅如山回转阳世，却是无论如何从如夫人口中问不出“那条运载无首尸身的河”到底在哪里。

到底是祖传数十代的宗师之后，茅如山终于想出利用半医半巫亦中亦洋的“催眠术”，让如夫人重回“梦中那条河去”。如夫人在“梦中”详细地介绍了那条河的样子，周边的环境也说得一清二楚，还说那条河边有一座寺庙，河里的水竟然是一清一绿两色；再问那庙的名字，如夫人竟然说认不得。

认不得寺庙的名字也难不倒见多识广的茅掌门，茅如山很快找到龙华寺。

龙华寺旁边的阴阳河，居然是清绿两色，岸边孤坟凌乱，河底尸骨重叠；这河边泥道曲折蜿蜒，就是晴天，也是车颠人簸，难怪那“车辙声”刺耳车车尸骨令人惊悚。

既然有阴阳河，河边又有寺庙，而且庙里还有镇妖塔，那接下来的事就简单直接了——请庙里的大和尚念经消灾。

“茅掌门，你这事可能本僧无能为力，你请听我说完，”竹禅大和尚双手合十，低头颔首：“不是我不肯帮忙，消灾降福是本僧弘扬佛法广结善缘，但你可知这河里岸边有多少孤坟冤鬼……”

“贫道知高僧主持宝寺日久，岂常在寺内塔下作法镇妖祭鬼，又素有济危救难广施渡善缘之风，况且，”茅如山轻抚髯须：“我茅掌门早就想与宝寺结善缘。”

“这可为难本僧，你可知佛亦有不度之……”竹禅额头青筋暴涨，似有无言之苦。

“大师，可借步说话？”眼见竹禅大和尚为难，何震川鼓起勇气，眉宇间大有背水一战的决绝。

那茅如山本就不是平凡之辈，眼见竹禅推辞，心急难耐，又见一旁非僧非道但风度翩翩的“何先生”如此开口，马上起立打躬行礼：“何先生虽是头次谋面，但气度不凡，胸有成竹，帷幄运筹……这样，我出去走走，几位可在此详聊。”说罢走了出去。

原来，何震川饱读诗书，对茅子元与白教（为防被锁，此处“白教”中间少一“莲”字，下同）的事迹了如指掌。

茅子元，南宋平江昆山（今江苏昆山——作者注，下同）人，号万事休，法名慈照。自幼父母双亡，十九岁落发为僧，从天台宗名僧净梵，修习止观禅法，时有二十余年。这不惑之年的茅和尚，却在修禅之中“悟”出了别样教义。

南宋绍兴年间（1131年），茅子元因为“纂改教义、乱传宗法”被朝廷流放在平江淀山湖（上海青浦西），但仍对自己心之所思“教法”冥思苦想，终融汇佛、道、儒各教，创建净土宗系的新教门，称白莲宗，即后来的白教。教徒称茅子元为“茅上师”，其徒号白莲菜人。教义规定教徒可娶妻生子，与常人无异，并可男女同修，此教立得到下层民众的广泛信仰。由是，茅子元由僧而道，再从道到非僧非道，而是自创门派，结婚生子，然后继有人。

白莲宗本是民间宗教而非邪jiao，教义简单易学，十分容易理解，即烧香、口诵阿弥陀佛，加上持斋守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即可到达西方圣境。因为净土宗教义的简单易行，所以在中国民间流传甚广。后来茅再辅以符咒、法术、练拳，白莲宗竟遭到官方禁止，以“食菜事魔”的罪名将茅子元再次流放到江州（江西九江）。茅子元到江州后，仍秘密传教。

绍兴三年（1133年），子元遇赦，在淀山湖创立白莲忏堂。茅子元采用天台宗教理，绘制《圆融四土三观选佛图》，以佛像、图形和比喻解说佛土的高低，简化并统一前人制作的念佛修忏仪式，再抽剥道、儒之精髓，制作《白莲晨朝忏仪》。先前的净土结社，参加者之间只是松弛的社友关系，社与社互不相属。茅子元则将其改为师徒传授、宗门相属。他在淀山湖建白莲忏堂，自称导师，坐受众拜；又规定徒众以“普觉妙道”四字命名；从而建立了一个比较定型的教门。

乾道二年（1166年）皇帝在德寿殿召见他，请他演说净土法门，并赐“劝修净业莲宗导师慈照宗主”的称号。三月二十三日，在铎城倪普建清源寺圆寂，二十七日荼毗（火化）改宗净土。

唐朝温庭筠有诗《寄清源寺僧》：

石路无尘竹径开，昔年曾伴戴颙来。

窗间半偈闻钟后，松下残棋送客回。

  帘向玉峰藏夜雪，砌因蓝水长秋苔。

  白莲社里如相问，为说游人是姓雷。

后来。白教还有名联：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茅子元之后，由于生发派系众多，信奉的神祇也极为繁杂，有天宫的玉皇、地狱的阎王、人间的圣贤等等；而最受崇奉的仍是弥勒佛。明正德以后， 白莲会受明代罗清再变，宗旨近于禅宗南派的罗教影响，吸取“真空家乡，无生父母”之思想，奉无生老母为创世主，宣称无生老母派弥勒等神佛下凡，将迷失红尘中之皇胎儿女收回真空家乡。此后教派林立，名目繁多，各派之间互不相属，教主独揽大权，父死子继；等级森严，教徒入教时举行一定仪式，交纳钱财，定期集会，烧香礼拜，宣讲经卷，教习拳棒。虽然内容庞杂，但从中也可看到儒、释、道三家对它们的影响。

白教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为号召，形成了一大批有家室的职业教徒，称白莲道人。因其“在家出家”，不剃发，不穿僧衣，又被称为不剃染道人或有发僧。元代由白莲道人组成的堂庵遍布南北各地，聚徒多者千百，少者数十，规模堪与佛寺道观相比。迄明神宗万历年间，徐鸿儒、王森又起，提倡白教，王森以得妖狐之异香，自称闻香教主，率众谋叛，波及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各省，寻亦败亡。

后来，清再重兴白教，堂庵供奉阿弥陀佛、观音、大势至等佛像，上为皇家祝福祈寿，下为地方主办佛事，也有一些修路筑桥之类的善举。堂庵多拥有田地资产，主持者照样父死子继，世代相传，堂庵的财产实际上是主持者世传的家产。

综观之，白教自南宋诞生时起，就具有两种性格，即叛逆与安善兼而有之、交替表现的性格，因而它也就发挥了两种社会功能。

在平静的岁月里，白教作为佛、道正统宗教的补充，在下层社会发挥了佛、道二教所起不到的作用。每当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或社会动乱之际，白教就会与佛、道相悖，往往成为农民暴dong或农民起yi的战斗旗帜，这也是白教不同于正统宗教的所具有的特质。

白教教义认为：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互相斗争的势力，叫做明暗两宗。明就是光明，它代表善良和真理，暗就是黑暗，它代表罪恶与不合理。这两方面，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在不断地进行斗争。弥勒佛降世后，光明就将最终战胜黑暗。这就是所谓“青阳”、“红阳”、“白阳”的“三际”。这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看似类同，只是表现的形式有所区别。教徒们侍奉“无生老母”，信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八字真言。无生老母先后派燃灯佛、释迎牟尼佛、弥勒佛下去。他们分别在每一时期统治着人类世界。

初际明暗对立，是过去；中际明暗斗争，是现在；后际明暗各复本位，是未来。教首们宣传，人们如果信奉白教，就可以在弥勒佛的庇佑下，在大劫之年化险为夷进入云城，免遭劫难。待彻底摧毁旧制du，破坏旧秩序后，即可建立新的千年福的境界，那时人们就可以过安居乐业的好日子了。

白教认为现阶段，即中际，虽然黑暗势力占优势，但弥勒佛最后一定要降生，光明最后一定要战胜黑暗。它主张打破现状，鼓励人斗争。这一点吸引了大量贫苦百姓。使他们得到启发和鼓舞。加上教首们平日的传授经文、符咒、拳术、静坐、气功为人治病等方式吸收百姓昄依，借师徒关系建立纵横联系。

入清以后，白教趁势增加了许多支派，如老官斋、八卦教等，加上前代已有的支派，名目竟达百余种。与明代相比，教义更加芜杂，对无生老母的崇拜则有增无减。乾隆后期到嘉庆年间是白教的极盛时期，不仅活跃于北方诸省，在东北和南方各省也广泛传播。直隶滦州石佛口王姓家族主持的大乘教在各教派中处于特殊地位，影响尤大，传播范围扩及长江中下游地区。

江南自古是鱼米之乡，白教在此蔓延发展历史悠久，茅氏后人一直盘亘在此。因是宗师正脉，茅氏血统从未被人怀疑。发展至今，茅派吸引各阶层人士踊跃参加，在农村中则有“乡约吃教”，在城镇、集市则有“差役书办吃教”。虽然茅门下传派别众多，支派林立，但还是茅门白教拥有的群众最多，影响最大。渐渐地，茅门本身又分为许多别支，各以教主、首领为中心，组织相当复杂。领导人的名称也很多，有“祖师”、“师父”、“老掌柜”、“少掌柜”、“掌教元帅”、“先锋”等等，而茅如山则是这些支教的总教，对外统称茅掌门。

清同治二年（1863），茅复初眼见清廷对白教是仰时抑，时褒时贬，暗联妙胜禅师的弟子自信禅师，改建白莲社于极乐堂后，以小隐大，正如那戏文里唱的：“任尔东西南北风，我独稳坐鱼台”。

这是一座环境清幽的四合庭院，正中为念佛堂，堂前有一莲花状的水池，池中长满白色的子午莲。此花淡雅馨香，惹人喜爱。在莲池栏杆外，经常围满游人，他们将钱币一枚一枚地投在池中，沉底了唉声叹息，浮起了兴高采烈，那是因为“浮起”和“福气”谐音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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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茅氏传至此，早就凭教而贵，茅如山早就是江南一带不显山不露水却既有名更有实力的亦教亦俗的大亨。”何震川说罢茅氏传人的前世今生，别有深意地看着竹禅大和尚:“如今七宝教寺……”

“哈哈哈，何先生是想说，我们解了茅掌门的难，让茅掌门慷概解囊？”竹禅不待何震川继续说下去，哂笑道:“本僧没有那金刚钻，哪敢揽这瓷器活？”

“以大师之法力，只是愿与不愿。”何震川满怀信心地说。

竹禅闻之，脸色微变，口里诵经一般吐出四句七字诀:

“福气自有前世修，富贵不是天上来。总有一天负气走，半点不由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