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重楼沉默着,静静地看着一旁的紫萱,她洁白的侧脸很柔美,弧度很漂亮,长长的睫毛间或轻轻一动,像扇动翅膀的蝴蝶拂上心间。
紫萱只是垂眸,刻意忽略落在脸上那灼热的目光,静谧之中,气息可闻。半晌,她终究是撑不住,悠悠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叹息:“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本就是必死之人。”
“本座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他语气是一贯的强硬。
“何必呢?就是你,也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重楼只是望着她,眸光深处有怅然、也有温柔,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霸道中又带着隐隐的自傲:“我愿意。”
紫萱心里一紧,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听到“咚咚”敲门声,门外传来李逍遥的声音:“客官,您的酒来了。”
“——进来吧!”重楼对他道,但目光始终不离紫萱。
李逍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壶酒走进来,见到二人对峙的这副模样方才放了心,至少,他们没工夫理会自己。
刚才他在门口听到里面有说话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选择直接敲门——这次他可不敢再偷听了,不过也奇了怪了,明明这个叫重楼的没亮出什么本事,但他就是害怕,隐隐感觉他非常非常强大,嗯,也许自己也练出识人的本事了吧!
“那,小的告退了。”李逍遥把酒壶放在桌上,便识趣地离开,从头到尾两人都没看自己一眼。
重楼望着她,叹息道:“几百年,上千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太寂寞了。”
紫萱摇摇头:“你是魔,我是女娲族,道不同,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我们又怎会是同一种人?”
重楼目光一冷,面露讥诮:“女娲族人,不过是无知凡人的挡箭牌。那姓徐的也好,蜀山派也好,口口声声说为了苍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脸面罢了!何曾真真正正地考虑过你?——而你呢?两百多年,你都在禁锢自己强大的灵力,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苍生吗?”
“是!”紫萱猛然转过头,美丽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就想跟他在一起,不去管女娲族,不去管什么蜀山派。”
重楼冷哼一声:“可是,他却不这样想……但是我不一样,上百年来,我就想看着你,和你一起,为了你,可以毁灭锁妖塔!我也可以散尽魔力不当这个魔尊,我们,才是一类人。”
紫萱身子微微发抖,她想用尽全身力气说些什么,但望向他眸光深处的执着,忽而头晕目眩,涌起一阵疲惫。她移开目光,晃了晃身子,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重楼顿了一下,坐在她身旁,提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道:“六道之中,各有轮回,唯人有情,可成夫妻,我愿意陪你做人,而有些人却妄图修仙……呵,既然如今的命运是这样,我们又能见到,为什么不接受我?那个姓徐的……能理解你上百年的等待?”
紫萱低着头,出神地看着桌上的酒壶,喃喃道:“等待……我等了两百年,可是圣姑却告诉我,女娲族,要有大爱……可什么是爱,什么又是大爱呢……”
这一世,斯人已经成为仙体,但也六十多岁了,而自己呢……回想当时初见,他还叫顾留芳。留芳、流芳,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便追求流芳百世?初见他时,她还是个袅袅婷婷的少女,懵懂不知摘星事,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青春韶华可供挥霍和遐想,而他呢,温润如玉,风神俊雅,还有一点讷讷的书生傻气。相识相交,两心相许,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只不过,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容颜未改,心已沧桑。回想两人曾经互相依偎、相互扶持的情景依然揪着心生疼,只是如今横亘在其中天堑一般的鸿沟,生生阻断了她和从前的那段时光。
情这一物,究竟是什么?如果是浊世混沌人,想要抵御时光匆匆、生命虚无,总要找个生命的支点,倒是情有可原。但她喜欢他什么,两百年来,又执着什么?或许,只是喜欢有人陪伴自己,度过漫长的寂寞时光吧。
良久,紫萱轻声道:“你为什么……让我活过来?”散尽魔力,分一半的生命给她,这又是何必?
重楼又拿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酒,再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当”地碰了一下,饮尽之后,方缓缓道:“我愿意。”
紫萱眸光微动,望着杯子里满满的琥珀色液体,终究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几天来的客人,真是奇怪!”李逍遥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客栈里的人都给“轰”走了,平时忙惯了的他,现在只能数着偶尔飞过的苍蝇,视线时而扫过紫萱重楼的房间,时而扫过龙葵的房间,心里仍旧好奇:“感觉他们都是大人物……不过,谁又知道呢!”
身旁的林月如倒是想着别的事,她对阿奴道:“你说,那个小蛮子非要你出去摘莲子,还害得你遇上苗人,但我好像听她叫你师父?怎么回事儿啊?”
阿奴眨巴着眼睛,蹙眉想了想:“好像是哦!不过,我们之前互相讨论怎么养蛊虫来着,我也教了她一些东西,估计因为这个她才叫我师父?”
林月如皱了皱鼻子,摆明了不太相信,她又道:“不过啊,这个小蛮子居然和那个龙幽认识,对了!阿奴,你遇到的苗人长什么样?”
“就是……就是和追杀阿奴和阿姐的人很像……好凶,手里还拿着刀……头、头好痛……”阿奴忽然揉着脑袋,语带哭腔。
林月如连连安抚:“好了好了,咱们不着急,不怕不怕,月如姐姐在这,什么苗人都把他们打趴下!”
李逍遥想到方才他们的对话,无奈地摊开手:“可惜啊——絮儿姐姐整天变成那个圆滚滚的样子,听灵儿说是为了节省灵力修炼是吧?变一下子也好啊,能浪费多少灵力,咦?灵儿呢?”
话音刚落,灵儿就揭开门帘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拖着一盘酒菜,有粥、有汤,还有一碗不知道是什么,面上像块太极图。
灵儿看见他们,对李逍遥道:“逍遥哥哥,我们不能呆在这不做事啊!你忘了那个蓝衣服的姐姐了吗?她说头晕,所以我做了点吃的给她,都是温和开胃的东西,你看,有荠菜干贝羹,有玫瑰樱桃粥,还有太极豆腐。”
“哎呀!”李逍遥用力拍了下脑袋,感动地接过托盘:“灵儿,幸亏有你!还是你想得周到啊!我这就送去。”
林月如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说什么。
话说,太极豆腐这道菜挺有意思,一半是青一半是白,白色以豆腐和蛋清、鲜贝同打为泥,中间夹上一层虾仁和蟹粉做底,然后半边上再用豆苗泥浇成太极的图案,两边分别用龙眼和樱桃装饰,作为鲤鱼的两点,蒸熟即成。这道菜做法并不难,巧在掌勺人的奇思妙想和匠心独运上。
李逍遥敲了敲门,试探道:“客官,我是店小二,我跟您送菜来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清脆的女声,冷淡中透着疏离。
李逍遥走进屋,只见龙葵正坐在桌边,长发如瀑,眉眼低垂,看样子比紫萱还要心事重重。李逍遥不明就里——这些人,明明这么好看,看着又这么有钱,为什么总是不高兴呢?天底下难道那么多的烦心事?
有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也不明愁滋味,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多,李逍遥也不想多揽事,便把托盘放下,礼貌道了句“您慢用”便想转身离开。
“等一下。”龙葵忽然叫住他。
“嗯?客官您吩咐。”
龙葵望着他,道:“你再给我加一副碗筷吧!”
李逍遥微微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对啊!你是和那个叫紫萱的客官一起来的,我怎么只拿了一副餐具呢!真是失礼、失礼啊!我马上给您加一副哈!”
说罢连忙往厨房跑去。
龙葵望着他噔噔噔跑下去的身影,莞尔一笑。
“嘻!我看这小孩挺有意思,有天哥当年的傻样!”忽然,室内响起另一个女声,和她的声音相似,只不过略略张扬些。
话音未落,只见龙葵的身体里,竟然冒出另一个女孩,五官与龙葵如出一辙,只是神态一改温婉柔顺,透着一副泼辣的蛮劲。她的衣服是红颜色的,与蓝衣服的龙葵相对而坐,有如镜面前的两幅景象,又像是阴阳两极,截然相反却又一体圆融。
龙葵叹了口气,道:“那个时候,真的好开心,能重新见到他,只是没想到,我等了一千年,现在这三十年,我却等不了了。”
红衣服的女孩摇摇头:“不是你等不了,而是你和他不一样了,天哥虽然从前是你哥哥,但他毕竟是转世,再说了,要是没有那个唐雪见也还好,你们俩就可以……”
龙葵打断她道:“不要这么说!雪见姐姐……也是很爱哥哥的。只有我……是个多余的人……”
红衣服的女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又似乎是见惯她这副模样,懒得多说,索性低头看了看李逍遥端进来的菜,点评道:“嗯,你看,这里的菜色还算不错,只不过精巧有余,大气不足,就象锦缎上织的花纹,美则美矣,可是终究有些匠气,算不得一流。”
龙葵苦笑道:“你倒还有这个心思……”
红衣服的女孩“哼”了一声:“我不像你,总是愁眉苦脸的,耶?你看啊,我们俩不就像这块太极一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有我们俩才一直一起。”
“只有我们俩,一直一起……”
红衣女孩拍了拍她的肩,问:“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看人家有儿有女,受不住了?”
龙葵摇摇头:“看到哥哥幸福,是我最开心的事,只不过……只不过,三十年了,哥哥都已经年过半百了,但我还是不变老,还是从前的样子,我……”
“哈!”红衣女孩忽然笑起来,道:“你现在看着呀,比小楼那个小崽子还要小,说不定他会看上你呢!外甥娶了姑姑,那辈分可就有意思了!”
龙葵呵斥道:“别乱说话!”
“好嘛~好嘛~”红衣女孩吐吐舌头,“我就是想逗逗你开心嘛~”
门口忽而传来脚步声,红衣女孩眼珠子一转,一脸坏笑:“你说,这小孩如果突然见到我,会不会吓尿了?”
“你别吓他啦,快藏起来吧~”龙葵无奈地嗔道。
“嘻嘻!”红衣女孩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在李逍遥踏入房内的一瞬间隐去了身影。
“客官,呼~我又拿了两副碗筷,说不定那个叫重楼的客官也一起呢,这下子肯定够了。”李逍遥边说边把餐具放在桌上。
“他来了还是缺一副呢!”女声悠悠响起。
“嗯?”李逍遥狐疑地抬头看着龙葵:“刚刚是您跟我说话吗?怎么会还缺呢,最多也就是三个人啊……”
龙葵讪笑道:“没事没事,你先走吧!够的够的。”
“哦,好的。”李逍遥仍是奇怪,也许他最近这段时间太忙了,自己都幻听了,嗯,今天要好好地睡一大觉。
李逍遥离开后,红衣女孩方才又现身,她漫不经心地拿起汤勺舀了一口太极豆腐,豆腐软嫩爽滑、咸淡适中,还算不错,她又尝了尝另外两道菜肴,不禁微微一笑,满意地点点头。
“我想入轮回,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一旁的龙葵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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