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农民工,我是个农民工子弟。
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我爸在高高的手足架上搭建筑房子的外围竹架,我就有股本能的惧意。
动辄三四层楼高,一根一根竹子搭建起来的虚空架子,用以给建筑主体的工人们站脚用。
长长瘦瘦的竹子,一根根也并未经过认真挑选,如果是刚买来的一整大货车的新竹还好,埕亮、坚硬、防滑。
倘若是头一年搭建在房子外面,第二年房子建好,拆下来接着使用的半新不旧竹子,其往往有了不同程度的损坏,竹子中间或尾部,一脚踩下去“嘎吱”清脆一声,那竹子就断裂开了,试想这时候,我的老爸或别的工人正踩在上面,光是吓也吓得不轻,他们往往会迅速抓住别的竹子,把踩空的脚璇回来,若你亲眼所见,必然会心有余悸。
农民工的工时特别长,早上六点多就出发了,傍晚路灯都亮了才陆续回家,骑着摩托车带了一壶水,穿着长裤旧上衣——穿短裤容易在工地上伤了双腿皮肤,即使穿长裤也时有蹭伤,连裤子都被蹭破;身上也是常常“着彩”,一天下来全身都是灰尘、肩上布满黑色的汗渍,新衣服怕糟践了。
鞋子穿的也不好,穿最多的是那种老军鞋,底硬防滑,傍晚回家一脱,脚上被闷得发白,脚臭的很,一屋子的气味,混合着我爸身上的汗臭味,特别难闻,却又隽永。
农民工工作时间长,工资却不高,一天除了午饭时间歇一歇,在建筑工地上,或者别人家的屋檐下躺一躺就算歇了个午觉,工资算日数,一天的工钱的220元,另外午饭吃工地的,折算是10元,家在附近的话回去吃饭,工头会把10元补贴给你,另外一包10元的香烟,也就是说,辛苦卖力一天,实得240元,一个月下来六七千元。
出工就有钱,不出工就没有,很少有工人能够满打满算一个月连续不休的,如此高强度高体力的工种,真的需要毅力。
到了夏天,是农民工们最难熬的日子,工作摆在那,炎热的天气炙烤着他们的身体、皮肤,做工已是苦极,这天气却火上浇油,把人往死里整,工钱还是一样多,并不因为天气而加倍,他们也不敢停歇太多天,歇一天,就一天没有钱可拿,但凡能坚持,便没有人跟钱过不去。
天冷也是痛苦至极,朔风如刀,刺骨已生寒,双手双脚却一刻不得停歇,面上手上的皮肤通通皲裂、流血。
休息一夜,第二天早早又得爬出来出工。
若一个农民工动不动就休息、耍脾气罢工,那么他在这一行里也会失去人气,工头们久而久之便不叫他了,“伺候”不起。
出工时,是无法懈怠的,也无法偷工减料,为何?
工头会分派任务,哪几个工人负责哪一个墙面的竹架子,这墙面有多少平方米,一天几个人能搭建多少,多久能做完,分给哪个工人几捆塑料篦,一捆塑料篦200根,一个正常速度的工人一天大概能用掉一捆半,300根!
没有工人会去偷工减料、偷懒怠工,别小看这一项工作,它也需要技巧和工能,不是谁都能胜任,再有,能做这行的工人都是非常有良心的,搭建竹架时他们自己就站在上面,搭建好以后有同样身为工人的建筑工踩在上面,若是胡乱搭建、偷工懈怠就意味着漠视自己和大家的生命,没有人会有这样的坏心,生活如此艰苦,他们惜命且坚韧!
你说,那是他们选择做农民工,错了,有的选择,谁不想出生在高门大户?谁不想从小到大有用之不尽的金钱?谁不想一工作就是出入高级办公楼,出行有轿车?
出生是不由人选择的,生存的地方是先进是落后同样不由得人选择,我们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好好生存下来,生活下去。
倘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谈理想谈人生是特别奢侈的。
衣食具无忧的情况下,也有思想、眼界的不同。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大都市,有的人一落地就在贫穷大山里;有的人拿着高科技产品玩游戏,有的人却连笔记电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有的人出入小轿车接送,有的人却连买辆摩托车都要掏尽存款。
到现在,我的村庄里仍然有不少年轻人选择做农民工,继承爷辈父辈们的工种——我不敢称之为衣钵,毕竟没有人愿意把这种又累又苦又没有前途的工作称为事业。
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这样,有了更多选择之后,我们的父辈也希望培养更多有知识有技能的儿孙。
即使出生地是无法选择的,但努力生存蓬勃发展永远是生命的主题。
若干年后,人们只记住那高耸入云的大厦,那辉煌耀目的旅游景点,那舒适宽阔的家居环境,有谁会记得那些为建造它们付出过辛勤汗水的工人们?
罢了,他们原也不是艺术师,原也不是奉献,而是有偿劳动,原也不是心甘情愿去劳作的,不过是为了生存。
说到底,各行各业,劳作着的普罗大众们,都是为了谋生而已,并没有谁比谁高尚、高贵。
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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