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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倒霉小孩的自述

一个倒霉小孩的自述

作者: 子衿98 | 来源:发表于2020-08-12 21:23 被阅读0次

    我自小就是个不讨人喜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别问我为什么?一个自私、虚荣、邋遢、不听话、满嘴都是谎话的小孩子有人喜欢那才是咄咄怪事。

    大概父母也受不了我,于是他们分开了。妈妈跟另一个男人生了女儿,爸爸跟另一个女人生了儿子,他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圆满与幸福,只有我,我这个坏孩子,被全世界遗忘,走到哪里都是多余。

    可是总要有个归处,于是她把我领回了她的家。

    我记得牵着我的那只手粗糙又暖和,她是我的姑姑。

    那时我还很小,隐隐约约觉得生活好像换了个模样,可是眼力劲实在很差,即使在陌生的环境里,依然淋漓尽致的发挥我顽劣的本质。我好像不知道到了别人家就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尽力讨好,我向来不愿意伪装自己,不愿意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是为了她的弟弟能再娶到老婆,还是单纯的对我心疼,总之,她收留了我。我寄居在那里十六年,她养我到二十岁,按照正常的发展,我们本该有一段姑慈侄孝的佳话,可不知道剧情从哪里歪斜,近十载光阴,我与她相看两厌,竟似仇敌。

    我是个讨人厌的小孩,我心里一直很清楚。可是我没人要,倒是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

    我来到那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包括我的姑姑。第一天,我的表姐以一种凶狠而强势的姿态宣示了她对电视机的主权,而我的哭闹撒泼以一顿严厉的训斥结束。他们在用实际行动教会我:这里不是你能称王称霸的地方,撒泼打滚的把戏要不来糖。

    可我总不信这个邪,于是那几年里我经常挨打,深冬的半夜,我似乎是干了什么事惹恼了她,她凶狠的把我推出大门外,任我恐惧的颤抖的嘶吼敲打,必要我认了错才肯放过。我只能服软,因为我幼小无助,我身上疼心里怕,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

    可是挨打并不能使我真正的屈服,所有的一切我都在心里记了一笔账,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孩子,小小的我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你们全部还回来。

    后来当我有了点反抗的力量,她打得再凶再疼也不能让我屈服了。她越打我越是倔,我蹦的更高。她再把我关在大门外逼迫我,我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躺在冰凉的地上,反正最后心疼的是她劳累的是她花钱的是她,冻坏了我是她背着我下楼,深更半夜的去敲医生的门。那时候,我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聪明”洋洋得意,她果然屈服。看她为我着急的模样,我心中腾起异样的快乐。

    渐渐地她很少打我。最后一次忘记了又是什么原因,她打我打的很凶,我同样不甘示弱,骂她骂的恶毒。我声嘶力竭的对她吼:“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全世界就都清净了!”她高高扬起的巴掌定在那里,终究没有落下来,此后也不曾再落下。我看见她的眼眶里迅速的涌出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我的心里一阵恐慌,可是我依旧梗着脖子不愿意认错。

    我大概真的伤透了她的心,小孩子童言无忌,却是真心话最伤人。她很久不愿意搭理我,我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中等待着判决。我爸打电话来劈头盖脸的一顿大骂,叫嚣着要打死我。呵!我倒是愿意给他递上刀,伸出脖子,来呀!谁不敢谁是孬种。

    事情不了了之,我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好像总是这样,她千千万万遍的原谅我。可她轻而易举的原谅又让我深深地惶恐与空虚,我总怀疑,怀疑我在她的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我在等,等有一天她终于受不了我,将离弃我而去。

    人就是这点贱骨头,她不再打我,我反而更加的烦躁易怒,有更多的恨意滋生。好像莫名其妙的,我们的关系比以前还不如。我回想起她无比疲惫的神情和无奈的话,“小数,你说我还能怎么管你?”

    我回想曾经,或许有过,我努力的想要融入这个家庭,可是姑父是个自私又虚伪的怪物,他面上挂着慈和的笑,背地里却对我露出狰狞的獠牙,他死死的把守住那个家的门,他不愿意让我这个坏孩子进驻。

    我看到他背后透出无数条晕黄的光线,温暖而柔和。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触摸,他打掉我的手,恶狠狠的警告:“滚开!”

    我如梦初醒,一切都不属于我,没有什么温暖光明爱是属于我,我扭头跑进冰凉的夜色中,只有黑暗才是我的归宿。

    我深深地嫉妒着那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活的那么的快乐,而他们的快乐让我生出不平,让我心里生出一场重病。

    我以为表姐是那个唯一了解我爱我的人。爸爸娶新妈妈的那天,我又翻天覆地的闹了脾气,在满堂宾客前,他把我拎起来就踹,直把我踹爬在地上,跟狗一样爬伏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还觉得不够,又几个巴掌打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我心中生出无尽的恨意。

    那个时候只有表姐冲上来把我护在怀里,她指着我爸吼:“你再碰他一手指头试试!”

    那一刻,我心里缺失的那个洞被填平了。

    我以为表姐是永远站在我这一边的那个人。可是,当新妈妈又生了新弟弟,表姐抱着那个惹人爱的小崽子不撒手时,我知道我又一次被抛弃了。

    心上愈合的那个口子再次被撕裂,然后在之后的时光里,在我与所有人的敌对中,不断的撕扯变大,四季飘冰。

    我突然发觉表姐对我就像对她的那只宠物狗一样,倘若我像它一般听话,她肯定不吝啬施舍些她那泛滥成灾的关怀与怜悯。可是我偏不,谁稀罕他们的那点子温情!若给我的不是唯一的,那不要也罢。可我永远也做不成谁的唯一。

    我面带着不屑的神情与表姐渐行渐远,听见她气急败坏的骂:“怎么是这样胡搅蛮缠的小孩!”寒夜真冷,我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将脊背弯成虾子的形状,寒夜真冷。

    所有人骂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一点也不否认,但这话却只有她有资格来指责。我心里的那个口子已经无法愈合,只能饮鸩止渴,我嫉妒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宠溺与爱护,凭什么?我却只能日复一日的惶恐着。

    我不介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我知道这很蠢。可是倘使他们不开心,那我便开心极了。

    我真是个卑劣的孩子。

    我故意不洗脚,我故意不冲马桶,我不脱衣服睡觉,好像那个家不是家,那是一个临时的寓所,而我是一个无处安身的过客。屋子被搞得乱乱的,裤子上的灰尘与泥巴弄脏了床单,我看见她眼里深深的无奈与厌弃,我不在乎。

    我总总是无理取闹,喜欢用荒谬的谎言欺骗她,用毫无逻辑的理由反驳她,就算事实怼在我面前,我也能咬死不承认,谁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一直等待着她爆发的那一刻。我好像一定要证明她是伪善的,我要以恶试恶,肆无忌惮的去试探她的底线。

    可是我并不明白,没有谁一定要千千万万遍原谅我的道理。我更轻而易举的忽略了一个事实:无理取闹只有对在乎你的人才有用。

    我也不总这般恶劣,有时我突然会良心发现一下,担起一个做哥哥的责任。跟表弟表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花光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大袋零食,放到他们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我躲去了另一个屋子。我希望他们可以自己随意点,无所顾忌的撕开就吃,那样我大概会很开心,虽然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很久之后我从诗中学到一个词——野老争席,大概可以解释我当时的心情。

    很遗憾,事情并没有按照我希望的方向发展,我听到他们隐隐约约的讨论声:“啊?数数买的啊!那算了,我还是不吃了。”仿佛我的东西是脏的,仿佛我是瘟疫一样。呵!那就都别吃好了。

    我撕开包装袋一个人痛痛快快的大嚼特嚼,对他们有些馋的眼神,假装视而不见。我心中想:你们开口要啊!要是好声好气的求我两句,我也不是不能给。

    可一直到我把包装袋里的碎屑倒进嘴里,也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深深地懊丧自嘲:他们,有爹有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家人捧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谁他妈在乎你几袋零食。

    只有我而已,得到的艰难,所以一点儿也不肯失去。

    对,他们骂的对!我自私又小气。我心中的天平已经坍塌,我要不择手段的向自己怀里捞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我是个令人讨厌的孩子,我明白。可即使是一只苍蝇,它也想有人爱着。

    我只是想要一个人,把我放在他心尖尖的位置,无论我是个怎样愚蠢、顽劣、虚荣、自私的坏孩子,也不会抛弃我,不会不管我,他总愿意现在我的身边,紧紧的抓住我。我就只是想要一个人啊,拉住我,别让我堕落。

    倘若没人在乎我,那便怎样也都无所谓了。

    二十岁,我不迫不及待的走出那个家,我以为门外天宽地阔,此后尽是快活。这从不接纳我的家,我终于能够摆脱。

    我以为大概所有人都要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任何人,徒徒折磨彼此那么多年。

    那天,我拎着行李走出了那扇门,她突然从身后叫我:“小数!”我扭头望她,她神情我看不懂,甚至无法形容,我有些不耐烦,她嘴角嗫嚅终是没说什么。我亦无多追究。

    现在我开始不断的回放那段记忆,不断的放大那时她脸上那复杂的神情,我绞尽脑汁的想:她当时到底要说些什么?是要嘱托我好好照顾自己?还是骂我一句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许久之后表姐给了我答案,她说:“妈想对你说,记得回家。”

    我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泪水,将脸埋进手掌中,哽咽出声。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都欠我,他们总是虚伪的笑着,可眼神中总下意识的流露厌恶和鄙薄。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要我,我永远是被首先抛弃的那一个。

    我总想着倘若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不够重,那是不是说明只要面临选择,被抛弃的依旧是我?

    我可不要等别人来抛弃我,一旦看出那么点苗头,便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我留给他们背影,表达我的自得与嘲讽:看啊,是我不要你们!这是我最后强撑着的自尊。

    可是原来世界不是这个样子,我寻寻觅觅的那个人她一直都站在我的身边。她向我伸出手,手掌硬硬的但很温暖;半夜三更我发高烧,她背着我下楼,走了很远的路去敲诊所的门,寒冬腊月硬生生的出了一身汗;老师说我不是个好小孩,被她一通师德理论堵得哑口无言;好朋友的妈妈说我娘生爹不养,她气的找上家门,骂的别人不敢出门。她本来可以不必管我;不必为我洗衣做饭;不必生气;不必失望;不必骂我。

    何苦来哉,费尽心思二十载,只养大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小孩。

    我终于愿意与这个世界和解,可是我最想与之和解的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那天早上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好像有什么非常恐惧的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发生。表姐打电话来,话没多说,一声呜咽传来,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果然听到她说:“数数,你姑没了。”

    我觉得脑子里好像炸开了白光,一瞬间什么都不能思考。

    简直是在开玩笑,她身体那么好,瘦瘦小小的身板比一个男人力气还大!她怎么可能没了?

    她怎么可以没了?

    我总以为我这前半生,生父生母弃我,亲朋好友厌我,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多余的人。心流离漂泊,无所依托。

    在我毫无发觉的潜意识里,只要她还在,我总归还有个去处。

    现在她没了,变成一抔黄土,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心无归处。

    鸟儿找不到来时的路,可恨天大地大,我真的,再也没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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