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现代艺术，很多人恐怕会冒出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印象当中会有不少看不懂、摸不透的艺术品，比如一些废料的随意堆砌、一些色彩的胡乱涂抹，甚至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行为。这些经常让人忍不住疑惑：“难道这也是艺术？其实这样的疑问很普遍，特别是在现代艺术还没有被广泛接受的那段时间里，而即使到了上世纪70年代，现代艺术品依然充满了争议。
就在1972年，伦敦泰特美术馆购入了由美国极简艺术家卡尔·安德烈创作的雕塑《等价物8》。这件作品创作于1966年，由120 块耐火砖组成，按照艺术家的指示，这些砖组合成一个长方形， 一共两层。这件展品当时就引起了巨大争议。那些砖没什么特别的，谁都可以用几便士一块的价格买下来。而泰特美术馆在它们身上花了两千多英镑。英国的媒体全 都崩溃了。报纸们尖叫着：“把我们国家的钱浪费在一堆砖上！” 甚至《伯灵顿杂志》一一一本高雅的艺术期刊一一也质问：“泰特疯了吗？”媒体想知道，泰特为什么将宝贵的公共资金挥霍在一些“任何一个泥瓦匠都可能想到的东西”上？这件小事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普通民众对待现代艺术的态度。可见现代艺术从诞生到被接受，是走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的。那么回到那个普遍的疑问——“现代艺术究竟好在哪里？它究竟想表达什么？”要解答这个疑问，我们还要从一件很有标志意义的事情说起。
1917年，来自法国的马塞尔·杜尚正在谋划着一件特殊的事情。他打算制作一样非同寻常的艺术品，并把它送到独立艺术展上展出，这是当时美国最大的现代艺术展出的盛事。它由独立艺术家协会主办。这个协会则由一群观点比较前沿的知识分子组成，反对国家设计学院对现代艺术所持的保守和沉闷的态度。这个协会对外宣称，任何成员只要为每件作品交五美元，就可最多携带两件展品参加当年的独立艺术家展览。马塞尔·杜尚正是这个协会的董事。但即使如此，杜尚似乎对这个协会的创造性和革新性还是有所不满，他准备用一件极不寻常的作品来开个玩笑，或者说是闹出点动静。
于是杜尚和他的朋友一起，在纽约第五大道的一家叫做“莫特”的卫浴器材店里买了一只小便器。杜尚把它带回自己的工作室，把这件产自英国贝德福德郡的小便器倒转过来平放着，并用黑漆在小便器的外沿签上“R.MUTT 1917”的笔名，并注明日期，然后他给这件作品起了一个名字：《泉》。就这样，一件在艺术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的艺术品诞生了。杜尚当时相信自己发明了一种新的雕塑形式，即艺术家可以选择任何已有的、批量生产且不具明显美感的物件，通过解除其实际功用，通过给他命名，改变其通常被观看的角度和背景，从而使它成为一件事实上的艺术品。他把这种新的艺术制作形式称为“现成品”：一件原本已经制成的雕塑。
这样的艺术主张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有很多人无法接受的，更别说在那个年代。杜尚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有用自己的真名进行投稿。他想用这件作品来完成一种挑战。他想质疑学究和批评家们对于什么是艺术品的规定。在他看来，他们自命为为审美仲裁人，但基本上不合格。他坚持相信，应该由艺术家决定什么是艺术品，什么不是。于是，这件艺术品被送到了独立艺术家协会的委员会成员面前。结果不出意料，作品引发了骚动，在大部分协会委员看来，作品表达的意思是作者马特先生在小便，加上作品是平躺着倒放的，所以还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性暗示。虽然以杜尚为首的一部分委员认为应该坚持协会的原则，即如果你是一名艺术家而且又交了费用，那么你的作品就应该被展出，就这么简单。但最终这件作品还是没能获得通过，他们认为《泉》这件作品太具有攻击性，太粗俗，在美国清教徒的中产阶级圈子里，《泉》不是一个合适的讨论话题。于是，杜尚立刻退出了协会，这件作品也再也没有露面，没人知道这件作品的最终下落如何。当时有一种说法，说当时有个对此感到恶心的协会委员，实在是不想让作品通过，于是他干脆把作品给砸碎了，通过这种方法来解决展出还是不展出的难题。
这样的结局，杜尚应该是意料到的。而且容易理解的是，他创作这件产品的初衷也没有那么复杂，他想借此传达一种更为自由的艺术理念。杜尚认为，那些传统的媒介——油画布、大理石、木头或者石头，长久以来都支配着艺术家制作怎样的艺术品。媒介总是第一位的，仿佛只有先具备了媒介，艺术家才能开始真正的创作。杜尚觉得种观点需要被颠倒过来，媒介是第二位的，最首要和最重要的是理念。只有在艺术家确定并发展了一种观念后，他或她才可以选择媒介，而这一媒介则应该是最能表现这个理念的。这就意味着，如果最佳的媒介是瓷质小便器，那就得用它。在本质上，艺术可以是任何东西，只要艺术家这么认为就行。除此之外，杜尚还想揭露一种广泛存在的看法的虚假性，这种虚假性在于，人们会误认为艺术家在人类社会中是属于高级一点的物种。他们值得社会给予更高的地位，因为他们被认为具有非同一般的聪颖、洞察力和智慧。杜尚觉得这很荒谬。艺术家太把自己当回事，别人也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当然了，故事到目前为止，杜尚的小尝试算是基本失败了，但就像很多伟大的想法从来不会被真正消灭一样。几天过后，当时在美国艺术节有着较大影响力的“291”画廊给杜尚的这件作品（应该是匆忙弄出来的复制品）拍了一张照片，算是给予了某种认可。同时也给艺术界留下了宝贵的影像资料，使得我们能透过照片去见证那个非同寻常的艺术时刻。同时。这也意外造成了一种局面：如果你喜欢这个作品，大可到卫浴店去买上一件，然后按照照片里的样子给作品签上“R.MUTT 1917”的名字。而事实上，后来全世界共发现15件杜尚签字的《泉》的复制品，可以说是很搞笑，也很耐人寻味了。
历史演进到今天，杜尚已经成为了享有极高声誉的艺术家。《泉》这个最初的恶作剧一样的作品，却成为了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一件作品。它所体现的理念对多次重大的艺术运动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包括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通俗艺术、观念艺术等。从这个角度上说，杜尚重新定义了什么是艺术和艺术可以是什么。它虽然仍然包括绘画和雕塑，但它们仅仅是无数媒介中的两项。无疑杜尚应该对“这是艺术吗？”这样的争论负责，而这场争论又恰恰是他有意为之。 对他来说，一名艺术家在社会中的作用与哲学家相近，他或她能不能作画甚至都无关紧要。一名艺术家的工作不是去给人以美感上的愉悦，设计师可以做这事；艺术家的工作是从尘世中撤出一步，通过展示理念，使世界可以理喻或对世界进行评论， 而这些理念除了它们本身以外，并无实际用途。
理解了这一点，或许对我们以后欣赏现代艺术品会有所帮助。首先，现代艺术品追求的不一定是美，它们往往追求表达一种理念或者仅仅是情绪。其次，好的现代艺术品不会故弄玄虚，就像印象派的画作一样，它们非但不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事实上它们恰恰是对真实生活和感官的回归，它们更接近事物的本质。所以说，现代艺术品从出发点上是可爱的，我们在欣赏一件看上去令人费解的作品时，不妨先放松下来，看看这件作品的简单本质，或许就能找到它背后想要表达的东西，露出会心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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