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现实残忍？维和凄清？还是幸福和睦？我想都不是，它只是一个空间，一个很大很大透明的空间，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给它添上颜色，以至于呈现出这个世界。
【第一章】
第一节 芒果花开
01
医院的芒果树开花了，从小时候就很喜欢芒果花，喜欢芒果花开的那种味道。
那个女孩也叫芒果，看到病历上写着这样一个名字，忍不住想看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趁着做的治疗不多的时候，推开了病房的门，里面有三个病人，一眼看见那个女孩，戴着耳机应该是在听歌，典型的激素脸，很长很长的睫毛，若不是因为使用了激素，她应该是个很美丽的女孩。
茶色的眼珠，双眼皮，再配上那睫毛，很美，说很美是因为我真的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
她发觉有人开门，便望了过来，沉默的看着我，那眼神也是结冰的，然后又转了回去，随后，其他病人也看了过来，几双眼睛就这么盯着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看见她的点滴刚好快输完，就以这个为理由缓解了尴尬。
刚撕开胶布准备拔针，她抓着我的手不放，一直喊着痛，我一时也紧张了：“你这样抓着我，我怎么拔啊”幸好，还是顺利拔出，我想，拔针怕成这样子，打针要怎么办。
用眼睛环绕了一下四周，注意到她与其他病人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家属，但又有点不确定，也可能是父母是去办什么手续了吧，或者去买东西了吧，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问她：“你爸爸妈妈呢？”她瞄了一眼我，并没有给我答案，这个问题也就这样过去了。
02
午休时间闲着没事做，听护士长和其他同事聊八卦，我问她们：“咦，对了，你们知不知道16床叫芒果的女孩。”
带我的阿姐说：“芒果啊，我知道她，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接下来阿姐给我们说了芒果的整个故事。
她得的是红斑狼疮，家里人为了治好这个病，四处找医院，应该是不知道被骗了还是怎么的，导致出现一系列的副作用。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住院了，之前也住过一次，也是在我们科。
当时是家属给她挂的是急诊，送到我们区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真的是把全区的护士吓了一跳。
全身严重水肿，经过几天治疗之后，水肿消退后，一身皱巴巴的皮，那些称之为皮肤的东西，一块一块粘在她身上，像蛇蜕皮一样。
看到医生给她下的医嘱，差不多出动了整个区的护士，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给她清除身上的皮块。
后来因为治疗，需要剪掉头发，一开始死活哭着不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同意了。
剪头发的那天下午，她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听到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啊……”
后来我发现这个小女孩知道我们科室所有护士的名字。
康复出院后，她留了一个护士的微信，但那个护士在她走后不久也因为一些事辞职了。
她每次来复查她都会来找我们还有她认识的医生，带一些小玩意、小零食。
当时她在读高中，成绩不怎么好，家里人就想让她去中专学护理，她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出院之后就真的退学去了中专。”这就是芒果的一次住院的故事。
03
听说她回去之后，定期复查，病情一直很稳定。但有一次就发烧，导致病情反复发作。
联系好了当时的主治医生看门诊，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可她当时还在上学，所以不怎么同意，但也身不由己。
这次住院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经历了什么似的。
病房外的平台上，放了两张大桌子，有些病人会出来放松心情。
还有两个小阳台，没有拦杠，是用窗户封住的，窗户只能开出一点点,以防止有发生坠楼。
这个科室是在6楼，看下去风景很好，窗外有一条铁轨道，时不时就有火车经过。
这个地方是我们去病房的必经之地，每次经过看见芒果她不是站在窗前，就是坐在阳台上听歌，但护士跟她说过好几次很危险，她只能下来，并不是怕危险，而是不想听她们唠叨,不过有时候还是会看见她坐在上面。
她喜欢一个人呆在安静的地方带上耳机听歌，听播客，现在，她对那些护士医生也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
04
有一次需要做一个治疗，她不肯，她的主治医生跟她说过几次，她还是拒绝，没办法她的主治医生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既然来了医院，就是来治病的，想好了下午来找我。”
下午芒果是红着眼眶去找她的，她很担忧的问：“怎么了，为什么哭啊，不做我们就不做了，没事的啊，没事的。不过，我看你平时也不像动不动就哭的孩子啊，是怎么了吗？”
铃铃铃，一阵不和谐的音乐不恰当的响起，她说：“等等啊”
芒果等了一小会，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就跑了出去。
除了这个，芒果都拒绝做很多治疗，不过好在现在她的病情不是很严重，实在不行光靠输液应该是可以控制的。
05
早上去帮她做治疗的时候,需要抽血，也就意昧着需要用到针，绑好止血带，消毒完毕后，我以为她又会喊着痛，但她很安静的看着我把针扎了进去，穿刺很成功，显然她并不怕。
我惊奇问她：“怎么不怕了呀？”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不怕打针，但是很怕很怕拔针。”
我看着她笑着说：“人家都说打针很痛，都没有听过有人更怕拔针的呢。”
她不说话，过了一会，试探性的问着我：“我可不可以不穿病号服啊？”
我才注意到，原来她没有穿病号服，我问她为什么不穿呢，她也是没有回答，但我看的出她的眼神，想让我帮她，
我就说：“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哦，我回去问问护士长。”
回去之后，跟我预想的一样,护士长很严肃的丢来一句话“医院有医院的规则，这样会影响我们工作，要万一认错病人了怎么办。”
第二天查房的时候，芒果身上穿还是自己带来的一套裙子，护士长见了，把芒果狠狠地训了一顿，说她自己本身也学的是护理，怎么就不知道这些规矩呢，而芒果旁若无人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事后芒果偷偷躲在楼梯口生闷气，刚好被她的主治医生看到了，芒果向她说明了原因，说：“我真的不会穿的，如果有一天你看见我穿了，那你就要考虑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她的主治医生听了，也是被她逗笑了，说它对于其他病人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芒果依然倔强地不肯妥协：“反正我就是不穿。”
芒果的主治医生无法理解的说会去跟护士长好好谈谈。
确实无法理解吧，毕竟芒果是科室有史以来第一个拒绝穿病号服的病人。
不过这一招还真有效，护士长居然同意了。
06
我以为经过这件事，芒果会敞开心扉，但并没有。
看着芒果一天下来都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突然就有点担心了，我跟我的带教老师说：“照芒果这样发展下去，心理会抑郁的，而且情绪也会影响到治疗效果。”
没办法，我的带教老师，芒果现在的主治医生和以前的主治医生，还有她之前很喜欢的一个医生，全部出动开导她。
她以前的主治医生现在去门诊了，所以也就没有管病人，空了个时间找芒果到办公室聊，芒果说其实我没事，我只是不想说话了而已，不用担心的，无奈她中途有事，只得中断了这次聊天。
第二次聊天是芒果主动找她的。
那天中午，芒果打电话给她。问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她下班后赶了过去，见到芒果，芒果什么话都不说，低着头，僵持了一阵子，芒果抬起头说：“要不如果你有事你就先走吧，”
她故做轻松的说着：“是有点事，不过没事啊，不急,我问你啊，你好好想想，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当时你想的是什么？”
芒果心里可能觉得有点小愧疚，一脸对不起,酝酿了一会说：“我只是突然很想见你，对不起啊，让你这么忙还过来。”
最后她们聊了有一段时间，但都是芒果以前的主治医生在说，芒果在听，因此这次聊天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后来芒果很喜欢的一个医生也跟她谈过，什么方法都用过，并没有什么起色。
07
直到那天看见芒果现在的主治医生匆匆忙忙的找芒果说：“你看这样吧，反正你学的也是护理，现在读一年级学的都是些基础理论，我是想呢，我去跟护士长商量一下，让你跟着其他护士去看她们平时的工作，就当提前见习一样，试着转变一下角色，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事情，你看怎么样?想不想去?”
芒果听了有点小惊讶，随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的主治医生笑着说：“好，那你中午你过来找我，我看看护士长同不同意。”
那天中午，芒果去了医生办公室。
她主治医生看见她站在门外，原本盯着电脑的眼睛慢慢地看了过来，手依然放在鼠标上，停止了操作，说：“进来吧，”
芒果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她对芒果说：“那个，护士长同意了，你呢，等会就去护士站…”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了，护士长笑眯眯地走向芒果说：“咦，我正找你呢，你在这啊，想跟我们去看吗，走吧。”
芒果突然犹豫了，扭捏了好一阵子，还是跟着护士长走了。
她是跟着我的带教老师看的，说是刚好我老师带我一个实习生，再带个见习生也不怪。
所以那天她以见习生的身份跟着我们看了一下午，下班的时候，她笑了，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睛弯弯的，其实并没有多唯美，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08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早晨的天气很潮，漂浮着几丝燥热,空气中夹杂着细小的尘埃，天空上白云懒洋洋的飘着，天空另一头的乌云渐渐地覆盖整个天空，一场暴雨代替了沉闷的天气，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早上照例查房，芒果不见了，我们没怎么在意，都以为她又去哪躲着听歌呢。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帮她病房的其他病人做治疗，看见她像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外，头发湿答答垂在胸前的，裙摆还滴着水，三秒后我意识到，她淋了雨。
我很冷静的让她先去洗澡，没有问过多的问题。
她摇摇头解释着说：“我没事的，你可能不理解吧，我只是真的很喜欢雨，喜欢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觉，所以…”没听她说完，走廊外响起“12床呼叫，12床呼叫。”
我推着治疗车走向门外，叮嘱一句让她先去洗澡，别感冒了。就赶去了其他病房。
她洗完出来，我已经护理完了好几个病人，回来帮这个病房的病人收拾用物,看到她的点滴还没打，就跟她说要打针了哦，她哦了一句。
哎，又变回老样子了，昨天貌似也没什么用啊，顿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一个小细节：昨天芒果见习完回去病房之后，我刚好下班经过，看到她在打电话，很生气的冲电话喊了一声，就挂掉了。
回过神来，想着应该是因为这件事，看着她低着头，忍不住宠溺般地摸了摸她的头，她看着我很勉强的挤出了一个微笑，我那时心里暗暗承诺，我一定要让你重新绽开笑颜。
10
可没等我想到好的方法，她的主治医生通知她明天可以出院了。
那时我在整理治疗车，她急匆匆地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跟我来一下呗，很快的，就一下下。”那个时间是工作最忙的时候，但我还是跟着她走向楼梯口，
她说：“谢谢你啊，我明天就要走了，其实说实话，有点舍不得，哈哈，很傻吧。还是听其他护士说，你家是在北方吧，北方有雪，我好想看雪，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额～再见吧。”说完她眼泪在眼眶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溢出来。
我并没有揭穿她要哭的事实，“我答应你，有机会邀请你来我家，来看雪”
之后她跟我要了微信号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她跟那些医生道别，跟护士长说了一席话，留了一些糖果和一封信就离开了。
当时工作很忙，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是她哥哥帮她办的出院手续。
空闲下来后，我们几个护士聚在一起看了那封信。
11
之后科室聚会，又聊起了芒果，护士长说这个女孩，真的是可以说从立院以来，我们科室，没有一个病人能让大家都这么的关心。
芒果她出院后复查都是找她以前的主治医生的，刚好她也在，她说：“她现在情况还挺好的，就这样慢慢恢复吧，不过…”她一脸忧愁，“不过，毕竟是系统性的…”时间像静止般了一样，安静的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不过很快有人换了个话题，随之掩盖过去。
我还想着她说的事情，对呀，系统性的，红斑狼疮是分为几种类型的，系统性的红斑狼疮，在某些因素作用下，是可能会影起多器官系统损伤的。
12
再见到芒果是她来复查的一次，她变瘦了，憔悴了许多，只跟我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其实她每次有来医院都会来看我们，应该说是让我们看她，因为我们工作很忙，也没什么时候跟她说话，每次也就都说不上几句话，但下班之后，都会注意到，角落里放了一些小零食，贴一张便利贴，写了几行字，每次都会有一句“不要太累了，照顾好自己”
那天晚上上夜班，托着身心俱疲的身体，趴在桌子上，看见角落放着的巧克力，觉得好像少了一张便利贴，想起芒果今天来复查了吧。
无聊的拿起旁边的手机，点开微信，看到芒果发来的一条消息，打开对话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送东西给你们了，，后来才发现我跟你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不起，打扰了你们。”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吧。
我并没有解释，很不符场景的回了一句“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带你去看雪。”
她很快发来一段话“是啊，你答应过我的，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没有再收到她的回复，就点了返回键。
后来我去了别的科室，很久没有联系过芒果了，但一直都记得她。
12
本应是一个慵懒午后的休息日，却下起了大雨，我在房间里面看书,听到了雨声，发觉窗户没有关，便想着要关上，外面雨下的很大，雨滴打在我手上总觉得有一丝凉意，勾起了一丝回忆。
一段音乐把我带回了现实，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带着一点点好奇心接了电话：“喂，您好，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请，请问你是xxx吗。你认识芒果吧。”
突然就有种不详的预感,说：“对，我认识，”
那个声音又响起：“我是芒果的姐姐，芒果，芒果她，她…去世了，”她哽咽着说完了这句话，我听到她哭了。
很快她调整好情绪了解释道：“前段时间病情越来越严重，送进了我们这边的医院，医生说…是什么自身感染，已经危及到器官，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几天，还是…抢救无效，她，她走之后，帮她整理遗物，看到你发来的微信，芒果她之前跟我提起过你，就找到号码，我想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后面的一大段话，都是隐隐约约听到的,脑海里一直响着“她…去世了”突然感觉没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用了余下的力气挤出一句话：“节哀……”
窗外雨还是继续下着，下的好难听。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去上班，眼眶还红肿着，由于实习需要轮科室，带教老师也换了，一个很要好的同事看见我眼框红红的,什么都没说，给了我一个拥抱，轻拍着我的肩，说着没事的，我看着她，仍然喃喃着，芒果没了…
13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穿过芒果树，静静躺在地上，几个刚萌生的芒果在清风中摇拽。
芒果花谢了，那阵花香也消失了，跟她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
她叫芒果，一个害怕拔针，害怕离别，宁愿挨骂也不肯穿病号服，喜欢雪，喜欢下雨天去淋雨的女孩。
很久之后,我回老家，老家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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