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秋风起时
我为第一篇文章起名叫“寒城”，秋风起于我搬到白色房子之后，时至今日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出当时的感觉，有时觉得是文学功底薄弱，有时喟叹那段生活的深刻，写了又删不知几多回合，最终还是觉得那篇《灵猫》更多地映射了那段生活，且留他作世事无常的警示，也是因为没什么可怀念的，痛苦能带给人最大的进步就是让人注意不要重蹈覆辙。本段只假借秋风之名，叙一叙离开首尔的那些事。
第一次感觉要跟首尔告别，是最后一个夏天，那个暑假冷得蚀皮侵骨，我缱绻在白色房子里冻到发抖，酒，对于置身寒冷的人来说，外用可解肌肉痉挛，内服则对温暖内心有奇效，所以我除每天4、5小时的固定学习时间以外，尽量不让自己醒着，夜晚不喝到大醉酩酊也很难入睡。每天喝酒对身体健康造成的损伤暂且不提，对于经济也是不小的压力，所以当时被迫从威士忌和红酒逐渐变成韩国烧酒和啤酒，这样的改变导致经常需要“追一瓶”，所以那段时间经常半夜三更走“寡妇坡”下去买酒。有一次我带着七分酒意出去买酒，正好遇到邻居回来，我们互相鞠躬示意；蹒跚地走下“寡妇坡”，到了便利店，尽管意识不够清醒也走到酒柜买了酒和泡面，即使语言含糊不清店员也知道我要抽什么烟，送了我一个塑料袋，并帮我把东西装好；付完钱走出来，我看着路灯出神，感觉哪里不太对。我总感觉这个世界不太对，当我开始读MBA的时候、当看着小时的朋友们工作结婚的时候、祖父祖母思维迟钝的时候、父亲母亲雪落双鬓的时候，仿佛对这些改变有天生的迟钝，我一直笨拙地适应着陌生，不曾想过改变什么。当我抬头看着看过无数次的路灯时，那种违和是不同的，我想不清楚我为什么如此适应这个城市的生活，不知道这种不是韩国人但高度自洽的生活模式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唯一知道的是它会止于2022年的冬天，首尔还没下雪的时候。我飞快地跑回白色房子里，刹那间的感伤令我倾诉欲直线飘红，我拨通了一个许久没见的艺术家朋友的电话，问她：在跟这个城市告别时我该做什么。我大概率还会去首尔，以别的什么身份，但是我再也不可能在这生活，有好友、店老板、猫咪、成大以及当时拥有的种种构成的生活。艺术家反问我想做什么，我答什么都不想做。
后来离别时，我难得说到做到了。我按计划抹掉了我生活过的痕迹，丢掉了许多不想要的手串、核桃、扇子，不好喝的茶叶和一箱子旧衣物。其他的零碎自当是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才丢的，暂且不表，主要记叙那双高帮马丁靴，那是我上大一的时候跟好友一起去弘益大学买的，我们当时称这种行为作：探险。其主要原因是，去弘大就要在那吃个火锅，而后那几条街上近乎开满了服装店和鞋店，难免有看中的就要进去买，这对于单纯吃生活费的学生来说风险很大。那双靴子就是很好的印证，按当时的汇率它不到1,500人民币，看上去没多贵，但是靴子都买了，还不得买身衣服搭配一下，一来二去小3,000，给当月的生活平添不少压力。我主要喜欢那双靴子的颜色和设计，深棕色配合高帮正好可以让我44码的脚显得小一些，当时马丁靴基本大多是朋克风格，鞋身能想到的地方基本没有铆钉，想不到的地方全是，繁琐地让人看着闹腾，我的那双很素净。我记得当时好友也买了一双，应该也在抹除痕迹的时候丢在衣物回收箱了。后来每到冬天都会穿它，暖和还在其次，主要是抗造，我对衣服和鞋这类东西不怎么爱惜，尤其看到我们学校服装设计系的莘莘学子，服装这方面供给是保质保量的，对那双马丁靴我也不例外，记得我大三的时候回家给姥姥姥爷扫墓，当时山东在下雪，山路泥泞，我穿着它来回两趟如履平地（东西忘山下了），下山之后只是用湿毛巾简单擦去泥土。还有每次出远门的时候都会穿它，给我很大的安全感。我把它丢进回收箱之前，接灯光看了一下，除了刚买的时候这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鞋面满是刮痕，颜色也不如六年前鲜亮了。
我换了手机，那个用了4年的XS，在比较懂电子产品的朋友们的“教唆”下买了14pro，由于各种缺货只买到了紫色；
最后去了理发店，剪去了留了一年的长发；
换了新的衣服和鞋，常年不离手的手串换了腕表；
我把那些陈旧以及共同经历的风雨都留在了寒城。
磨平了生活痕迹，按惯例去明洞乐天买了送给家人及各类野亲戚的礼物，免税店商品便宜且齐全，这个是每一个留学生都有过的生活体验。拎着一大包化妆品、面膜、护肤品回到白色房子收拾成一大一小俩箱子和一个背包，像每次放假回家过年一样。回想这六年，我回家的次数相比朋友们不算多，只要祖父母身体康健、父母相安无事的话我是不爱回家的，很多朽木似的条条框框限制得让人动弹不得。在家里是很难表达情绪的，我打小就喜欢各种能表达情绪的方式，譬如诗、文学和音乐，我灵活地用这些准确地表达，但家人会将这种情绪进行自我揣摩后放大，我不喜欢那种戏剧式的夸张，这让我感觉我从小到大研究的东西都白费。我喜欢一个人呆着，首尔是个能包容到让人呆在想呆的地方。我暑假经常一个人在首尔度过，大多数时间是在学点什么，或者在赚钱，偶有闲暇会跑到学校后山上遛弯儿，穿着布鞋戴着手串，有时脑子里在想一些故事，有时是小说题材，有时是一段旋律……甚至有一次去到一个小寺庙里打坐冥想，我非常感谢在我做这些的时候首尔没有打扰我，这是首尔的魅力，也许是我生性薄凉只在离开时才能想起首尔的好，也可能是在除了家以外无处可去的单行道上首尔是当时唯一的岔路。
我在离开首尔前，像坠入悬崖时抓住枯枝一般，我为自己在首尔的最后几餐作了规划，尽量将回忆装进行李和胃里。最后发现这些于事无补得像多年前离开济南一样，无论怎么规划也都是有遗憾的，人对于别离永远准备不好。2022年12月12日，我飞离首尔的那个早晨，我拖着箱子从白色房子里走出来，“寡妇坡”的路灯还没熄灭，寒城还未苏醒，街上静得让滑轮的声音很刺耳，我路过了便利店，庆幸老板没有在门旁抽烟；我路过了超市，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大姐还没来上班，完全竞争的两家炸鸡店也疲倦的睡去了……我懦弱如常，飞快地逃到机场大巴上，匆忙的告别很适合懦弱的我，起码体面的不至于像孩子一样。
哦，对了，我还故意在路过时没有跟我的大学合照，只驻足看了一眼，希望下一次朝我的大学步去之时，我依然年轻，依然尿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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