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进来到现在，大概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人流少的可怜。按说这个地理位置还算不错，你这里的装潢也挺现代，至少对我来说第一印象还可以。”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书店的整体布局，粗中有细，跟穆方辰的性格倒是挺像，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说了半天，不都是废话？虽说开书店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可我爸妈的钱投到这了，我可不当败家子。”穆方辰显然有点急了。
“穆老板，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咱们归结到实体书店式微这一点吧，对你也没什么用处。毕竟现在还是有做得好的书店的。”我确实没有故意激怒他的意思。
“你要是没什么聊的就闭嘴好吗？要不是看你和我哥们长得像，我早轰你走了。”穆方辰站了起来，更显得气势逼人。
“穆老板，首先，是你邀请我坐下聊会的，不是我非赖着不走。另外，我买的书还没结账。所以，您要是心平气和，咱俩还能聊，要不我书也不买了，别的话也当我白说，我这就走。”平生第一次这么硬气地怼一个朋友，我的心砰砰直跳。
穆方辰竟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缓缓坐下：“那咱接下来能不能说点有用的？你这个人虽然有点讨厌，不过这嘴皮子我倒是认可。”
我暗自苦笑，能得到你的认可也是份荣耀了。
“穆老板，我就说说我直观的感受。您这个店啊，没有人气。”这确实是我一直想说的。
“可不嘛，没有顾客，能有什么人气？”穆方辰喝了一口咖啡又立即吐出来，冲着银台喊道：“想烫死我吗？”
我看着咖啡的热气不断上升，不知道穆方辰是不是故意找茬要把那两位开除。
“老板老板，消消气，一会儿再喝，再说你也没提前说要常温或者冰的呀！”我渐渐明白了问题的根源所在。
“你喝你也烫。再说，我不说她们不会问？”穆方辰这句话算是说到点上了。
“穆老板，我先问你一个别的问题吧。你跟别的顾客也是这种态度？”我忽然意识到他对我的态度似乎不像对待陌生人。
“别的顾客？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再说，你跟我哥们实在是像，所以，所以我不由自主的就这样了。”穆方辰的表情告诉我，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我姑且相信您的话。不过我说的没人气是指你们店里的工作人员。您看，那边两位姐姐，样貌不说多出众，但起码看起来知性，符合书店的气质。这边整理书的两个小伙子也是一副书卷气，毫无违和感。可他们在这里就和空气一样，有和没有几乎没什么分别……”我尽量控制自己的用词，别完全进入吐槽的状态，那可就要露出破绽了。
“没错没错，你说的太对了，李先生。跟我的感觉一样。我天天训他们，可一点起色也没有，他们的三个月试用期还有几天就到了，到时候我一个不留。都跟哑巴似的，这能卖出什么去？”穆方辰打断了我的话。
“穆老板，我觉得你可能对书店经营有误解。现代书店的性质其实更接近于服务业，你看那些国营书店为什么做不下去了？不过，书店也不是海底捞，要是服务人员形影不离地问这问那，那完蛋得更快。”我抿了一口咖啡，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穆方辰愣住了。我的计划终于步入正轨，他只要开始关注我说话的内容，而不是我的样貌，我就安全了。
“穆老板，你看，以这杯咖啡为例。味道其实很好，而且我刚才注意到了你们的餐单，价格不贵，但是种类齐全。你们的设备也挺专业，从这一杯咖啡推测，其它种类的咖啡应该也错不了。可我不知道你们的咖啡收入占到营业额的多少，还有这些精致的书写本、签字笔，这些东西放到书店里可不是摆设，就跟超市银台边的口香糖巧克力一样。也许有的人出于各种原因，没找到想买的书，但他们肯定也不愿意空手离开，这时候这些小物件就迎来了商机。”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穆方辰这次倒是没急，不过似乎也没跟着我的思路，我有点猜不透了。
“是，你接着说，这些东西在我这儿基本就是摆设，书卖的少，这些卖的更少。”穆方辰还是那个实在人。
“好，我接着说。原因在哪？你瞧，你的店员们参与度太低了。这些东西的摆放杂乱无章，毫无美感，哪怕我真的想买，也不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因为我还得自己去找。在书店里，美感还是很重要的。”我又喝了一口咖啡，提拉米苏的口感我还是适应不了。
“所以说，我得辞退了他们，找几个有经验的来。”穆方辰还是没说到点上。
“穆老板，我不知道你们店里一共多少人，但是大小也算个企业吧？你们的企业文化是什么？”我其实对他的答案心知肚明。
“就我们几个人还用得着企业文化？再说我也没想做大做强。”穆方辰在嘴硬，他是个聪明人，肯定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需要。就看您刚才训他们的样子，我估计就算您不辞退他们，他们到时也会走。书店营业额上不去，您可以心情不好，不过一味迁怒别人的后果只能越来越糟，就算他们本来有心气，就每天被您这么数落，也开始混日子了。”我把自己对企业文化的理解和盘托出。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们的业务水平确实也不怎么样吧，要不也不至于这么惨淡啊！”穆方辰的思维还是没转过来。
“穆老板，我是个外行，但我也给别人打工。业务水平这个东西很大程度上是看心气的，他们要是觉得你不错，愿意为你工作，把这事放进心里，哪怕理论知识不足，也不一定做不好。现在不都讲工匠精神嘛，等我走了，你可以问问他们是不知道怎么做好还是压根不想去做。”我快要说到核心问题了，必须让穆方辰彻底认同我的观点，否则他不会接受，他太倔了。
“工匠精神？他们几个？别逗了。”穆方辰仔细看了一眼咖啡，喝了一大口。
“谁都能成为工匠，就看您的企业文化能不能产生凝聚力，能不能提供使他们成为工匠的土壤。咱说回刚才的话题。其实想要这里有人气，又简单又难，首先他们都微笑待人，以诚相待，我相信他们肯定明白怎么做才能让顾客满意。比如说如果那位姐姐多问一句咖啡要什么温度的，大概率不会出现您刚才被烫着的情况。再比如，他们肯定也知道这些东西怎么摆放更合理更让人一目了然。”穆方辰只需要问出那句话，我的表演就可以结束了。
“那你说，我该……”穆方辰说到一半停住了，我本来放下的心重新悬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懂了我懂了，说吧，你准备要多少工资？我聘你当我们店的营销顾问。”穆方辰这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我一边感叹他的脑回路清奇，一边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掏心掏肺了，跟一个陌生人真的会这么实在？也难怪他会怀疑我的企图。不过我转念一想，他至少不再怀疑我的身份了。
“穆老板，您是个商人，可能思维习惯跟我不一样。我没那层意思，不过要是您这里有会员卡我可以领一张。”我得为自己的实话实说找个理由。
“会员吗？有啊！你一会用微信注册一下就行，留一下手机号和生日，到时候有礼品。”穆方辰的回答惊出我一身冷汗，我的这个说辞太失败了，这完全就是要自报家门嘛。
“这个咱再议。我还得把最重要的说完，要不话说一半我自己难受。您的问题就在于把钱放在第一位了，书店是个文化载体，更应该有人文关怀，你应该和员工交朋友，和他们一起商量怎样经营，让他们有参与感，而不是高高在上。他们有了好的想法就让他们去尝试，他们自己就会有归属感，就会把这当成家，当然也会有干劲。再说，您这书店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好法子吗？死马当活马医吧！更多的办法您自己想。反正就是一句话，态度好坏和薪酬高低只是手段之一，不是万能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最好还是想想怎么人心换人心的好。您是老板，但也是这个团队的一员，别自己把自己孤立了。”我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站起身，我看到穆方辰还坐在那里若有所思，这倒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李先生，会员，您必须成为我们的vip会员。”穆方辰从后面喊道。
“不必了不必了，我就是个游客，也不总来，如果哪一天你们真的做大了，要开连锁店了，我一定捧场。我说的这些话你要是觉得还有用，又觉得过意不去的话，这两本书送给我吧。”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必须大言不惭，否则他肯定跟我纠缠。
“这样吧，您留个电话，我有机会还得请教请教。这两本书您拿走，应得的。”穆方辰这个要求我也是恕难从命，不过要是再拒绝的话恐怕有点不近人情，反而会让他生疑。我急中生智，计上心头：我有一个不常用的号码，给他留下也无妨。
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他，走出门，我注意到两个收银员姐姐和那两个小伙子也都站起来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我想刚才的对话他们应该也都听到了。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太主观了？也许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也许有的人除了钱讲别的都是瞎扯。
我走出大门，他们几个都站在门口看着我，我向他们挥手，然后不敢再回头。太阳真大，阳光真好。
走出了几百米之后，我一拍脑门：哎呀，我那个电话也是天津的号……得，百密一疏。穆方辰啊穆方辰，你可别想太多啊，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当面给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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