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心针

                                                                                       

                                                一              雪夜来客

二三十年前，我还没上大学的时候，就一直生活在家乡小县城里。我们的村子就靠在县城边上，平时村里有人在大马路边摆摊卖水果花生瓜子，还有各种应季的生意。比如冬天卖糖葫芦夏天卖雹冰和雪糕，农历七月上坟的节气摊位上的黄纸迎风招展，秋天嫩玉米上市的时候，满街飘着清甜的香味儿。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经常在路边看自行车。硬纸板上粗糙的写着三个字算是招牌：看车处。这可能是我出生以来最先认识的三个字，现在还能记得妈妈一个一个指着上面的字教我的情景。原因之一是妈妈没有上过一天学，她从来没教我认过别的。平时奶奶一个人守着她的小摊位，每年腊月二十一和二十六大集，妈妈也去帮忙。

这两个大集是县城里最热闹的庆典，借着办年货的由头，精打细算一年的人们赶着年尾巴到集市进行最后的奢侈和狂欢。记得那一年，天黑的时候下起了雪，自行车被匆匆赶来的人一辆辆取走。只有最角落里的两辆，车座上已经积了薄薄的雪，还不见它们的主人露面。按照往年的惯例，我们先把自行车推回家里，晚到的人自然会打听着找来。

我妈忙着剁肉馅给我做肉饼，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当肉饼在平底锅里发出轻微的“孜孜”声的时候，有人敲门。开门看时，是母女俩人。 女儿有二十来岁。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子从蓝色头巾里露出来。想必他们是远道而来，附近的姑娘没有这样的装束。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矮矮胖胖，看见我和气的问：孩子，你家看自行车？

妈妈从屋里迎出来说你们终于来了。妇人从兜里拿出两毛纸币递给妈妈，她的手背正中有一枚圆斑，就像是谁用鲜红的印泥盖了个章。妈妈愣住了 ，没有去接钱，诧异的盯着妇人看。忽然她又惊喜的说“玲姐？ 我是小萍啊！ 这么多年没见，快进来坐”

妇人也喜形于色，她看了一眼我们新铺的地板砖，又犹豫起来：“我们就不进去了，闺女过了年要办喜事，我们来置办东西。这么晚了再不回去她爹要着急”。

                                    二                              三姑奶奶

我妈给锅里的肉饼翻了个个儿，问我“我给你说起过我三姑奶奶吧？”说起过很多遍了。三姑奶奶年轻的时候嫁给了一个赤脚医生，一辈子没有生养，倒是跟着老公学会了治病救人的本事。老公去世后，她一个人生活。她会医术，心肠又好，逢年过节会有人给送苹果梨和点心，平时有人找她看病也会带点玉米面白面之类的表示谢意。虽然那时候都艰难，三姑奶奶一个人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娘家娃们多又老是挨饿，她回娘家，每次都要蒸上大半袋窝头馒头背着。

“你三姑奶奶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我问。 妈妈往炉子里又添了块碳，和我讲起来：

“一年三姑奶奶给人看病回来，路上看见有人抬着一口薄棺材。本来没什么，那年头饿死人不稀奇。但三姑奶奶看见有鲜红的血从棺材里渗出来。依照她的经验，这不是死人的血。三姑奶奶央求抬棺材的人停下来，人家认出她是附近的医生，也不好反驳。好在薄薄的板子不难撬开，里面躺的是个产妇。

用手试探，产妇没了呼吸，但是她的面色还很红润。三姑奶奶说她把双手放在产妇的肚子，她说那时候能看见，里面的胎儿脖子上绕了两圈脐带在苦苦挣扎。它的一只手紧紧揪住产妇的心脏。三姑奶奶取出一根大针向产妇的心脏位置扎过去。被扎住的小手马上松开，产妇活了过来。”

“这个不科学吧，孩子不是在妈妈的子宫里吗？ 怎么能抓住妈妈的心脏？”我忍不住问。

“俺三姑奶奶说的，还能有假？”我妈接着说：

“孩子也被三姑奶奶接生了，哪儿都好，就是手背上那块红斑一直销不掉。她就是刚才来的玲姐。她从小可受了苦了。 虽然最后母女平安，可是让妈妈凭空进了趟鬼门关，她还是被看成是灾星。寒冬腊月里也不能进屋睡，盖着床破棉被住在草房里。

玲姐 手艺倒是出奇的好，纺线织布还有各种针线没有不会的。为了报答三姑奶奶的救命之恩，每年她都去给三姑奶奶送几双鞋还有鞋垫，我就是在三姑奶奶家遇见过她。从来没见过纳的那么规整的鞋底还有那么鲜亮的鞋垫，上面的花鸟鱼虫都像是真的。大家都说是受了三姑奶奶那个扎心针，所以手变得百巧百能。”

                                                 三    一战成名

“集体干活的时候不像现在。各家都要轮流去村长家里伺候村长的老婆。哪天都有三五个年轻媳妇在村长家收拾打扫做饭。玲姐结婚怀孕以后有一次轮到去伺候村长老婆。村长老婆让玲姐打水来给她洗脚。热水端来了，可是当时玲姐月份大，没法弯下腰去给村长老婆洗。‘大姐，能换别人吗，我实在是不行了 ’。这惹恼了村长老婆，她对着玲姐的肚子飞起一脚，骂‘你个X毛病，让你来干活的还是让你来装五作六的。我男人是国家的干部，你给我洗脚还委屈你了？’

玲姐爬起来像疯了一样和村长的老婆厮打，最后被别的媳妇们拉开了。没过多久村长的老婆得了病，原先五大三粗的一个胖大的人，后来抽得只有七八十斤，死了。 别人都说是玲姐克的。”

                                                         四  化为蝴蝶

“村长老婆生病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我调侃妈妈说“有那么玄乎吗？”我正说着，那两张一毛的纸币分明是两只纸蝴蝶，在屋里飞来飞去，我和妈妈都看呆了，然后会心的笑起来。

玲姐和我们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