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月,我活得很恍惚。有时候觉得她还在呢,到了每日通话的时间就自然地去摸电话,电话那端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我便瞬间哽咽了。因为以前打家里的座机十次有九次是母亲接的,偶尔母亲在忙,父亲来接电话的时候,我招呼他一声,他应答一声,然后就会喊母亲来听电话,他总说:“你们娘俩有话说,都挺好的,我不知道跟你说啥。”
话虽是这样说,母亲每次都是用的免提,父亲会很认真的坐在边上蹭听,只是很少搭言。其实父亲是个很爱表达也很会表达的人,无论是口头还是书面,但他像大多数中国父亲一样,总是把对儿女的爱藏在心里。有时候他会嘲笑我和母亲的对话,说我们差不多天天都是那一套,聊的都是没用的。但只要到了给母亲通话的时间,我因其它的事耽搁了,父亲就会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没给母亲打电话。其实爱也是一种习惯,我好像从来没有当母亲的面说过爱她,可当电话那端已经再没有母亲的声音时,我才知道要改变这种习惯有多难。
因为我和老何都在高三年级,所以老何是后回老家,先返回苏州,几天后他到奔牛机场接我,一路我们都没怎么讲话,因为不管说什么,只要张口,我就想流泪。母亲临终的时候,让妹妹叮嘱我不要拼命的哭。知女莫若母,她一定知道从小在外闯荡的我,只是有一个坚硬的外壳罢了。张洁说,世界上最疼她的人去了;而季羡林,母亲的故去,让他“赋得永久的悔”;于我而言,母亲不只是给我生命的人,她是我的人生导师和知己,她的离去让我的精神高位截瘫了。
老何千方百计的想扶我站起来,从未给我买过花的男人,居然想到网上订了一个月的鲜花。殊不知,他的好心反而成了坏事。杜甫说“感时花溅泪”,我则是“见花更思亲”。我也许是因为参加工作后就一直忙,也许是压根就没有一颗女人心,所以对花倒没有那么钟爱,真正爱花的是我的母亲。
从医大附医院回家的时候,高速路的边上有一些稀稀落落的野花。我让母亲看,她说也挺好看的,但实在是不能和苏州的花相比,看过苏州的花也就不遗憾了。那时候母亲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再来苏州的可能几乎没有。所以每次看到家里的花,我都会想,如果母亲在就好了,我会拍给她看。
母亲五七的前一天,我梦见母亲吃沙果,是我小时候院子种的那种。她吃得很开心,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糖尿病患者。还告诉我她中午吃了很多的饭,身体完全康复了。梦醒泪湿枕巾,但我多少有些释然。糖尿病约束了母亲多年,她终于可以随意吃饭,虽然只是在我的梦里。
春节过后,休息日,老何带我去逛新民桥菜场。他可能发现我这个贪吃的人,一旦对吃不感兴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个菜市场处处散发着苏州味道,所有的蔬菜都码放得整齐而漂亮,鸡鸭和水产摊位也很干净,门口排队买汤团的人非常安静,汤团在锅里热闹的翻滚着,大锅上面的热气散发着糯米的香,让人从身体暖到心里。我口舌生津,忽然感觉到胃蠕动起来。自己都觉得奇怪,我是不喜欢吃糯米的人,怎么会被糯米团吸引呢?也许这就是人间烟火气吧,它会让人面对现实。
美食家蔡澜说:“喜欢笑和喜欢吃的女人,哪有空闲去想坏主意?”我原本是一个既喜欢笑又喜欢吃的女人,笑给母亲看,吃给母亲看,现在却既不喜欢笑,又不喜欢吃了。那一刻我明白了,我要回复到以前,把每天的生活向母亲汇报一下,打往天堂的电话不需要信号,她一定听得到。
欧阳应霁从美食评论家到开了自己的第一家小酒馆,自言,要做一个贪心快活认真的人呀。他说,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因为我们活着,活着就要认真吃饭。母亲不知道他,但他们的观点却不谋而合。
认真吃饭,如果母亲泉下有知,一定还会这么说。母亲最希望我们吃得好,她说吃得好,身体好。她爱泡饭的习惯是因为她把菜给我们吃了,却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对自己很糊弄,却要求我们饮食认真,这是朴实而实际的爱。按母亲的期望活着,这才是爱她,那天我突然想通了。
陈希米痛失史铁生,她说“让死活下去”,他便在她心里活着。
哈文失去李咏后也慢慢走出悲伤,染了头发,涂了口红,开始新生活。她知道,她若开心,他就快乐。
我知道,我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母亲才会安心。其实走散的亲人都还在,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存在方式。
心中的伤口还在,不管时间多久,它都会猝不及防地裂开。所以在我看来,食物是良药,好好活着就好,有些伤不会治愈,也无需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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