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唱歌手（4/5）

说唱歌手（4/5）

    很快，罗圈就预备跟小莫进城了。他还是背着他的吉他，不过见面时已经不讲“说唱歌手”的名号，你要是问他怎么回事儿，他准会一屁股得意地告诉你，“我要进城啦！”距离放暑假还有半个月，也就是说距离小莫回城还有半个月，进一步说就是距离罗圈实现它进城梦想还有半个月！从这时候开始，罗圈就当上了小莫的小跟班。他的跟随如此紧密，以及于小莫也常常被罗圈儿吓一跑，他根本搞不清楚这孩子是打哪儿钻过来，又是在什么时候消失。譬如吧，昨天放学早，小莫绕上后山，瞧见了一处山樱桃，城里来的小莫哪能知道，沾了风沙的山樱桃只能吃一撮，若是贪念那酸甜滋味，多尝一颗都得闹肚子。结果正在屎坑上头攒力气，就听见那孩子叫唤：

    “小莫老师吃山樱桃拉稀啦！”

    这一句惊得小莫把一肚子稀水又憋了回去。看见罗圈从砖墙窟窿钻出来，小莫问他怎么就知道是吃的山樱桃，罗圈双眼发亮：

    ”屎里头就有。”

    循着罗圈的指引，小莫就看见了，新鲜热乎的秽物厘头，两颗尚未消化的山樱桃圆溜溜。

    自此，大家也不叫罗圈“滥竽充数”了，改名“跟屁虫儿”。早先妙趣横生的拍王八跳皮筋扔沙包，罗圈全然没了兴致。有不服气的招呼罗圈一起玩耍、结算恩怨，罗圈干脆捧给她一只鞋盒子，打开一看，三百六十二支制作精美的纸王八！几乎全学校的男生都眼红了，他们用了一节课外活动课的时间，争抢那些纸片子，整个操场 乌烟瘴气。事后，罗胖子抹了抹满脸满嘴的泥巴，心满意足把抢来的七八只纸王八揣好。这时候他才若有所思地说：“果然城里人放屁都是香的呢。”

    罗圈抓住整个夏天的尾巴，更加频繁地跑到小莫老师的宿舍缓解他的兴奋，哪怕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从小莫口中听到“进城”两个字呢。不过随着进城的日子近了，近了，这情况起了隐秘的变化，表现就是小莫老师那里，房门紧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起初，罗圈只得悻悻而归，可每每走在沮丧的返程，罗圈就感觉后背骚痒，他知道那是他的吉他在发脾气——那根弦已经断了很久，对于吉他来说，那就像断了一根手指，甚至断了一条胳膊，耽搁久了恐怕就装不回去。于是罗圈就趴在门缝上瞧，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奇怪的熟悉的豆子的腥味，一丝一缕的温热。罗圈把耳朵贴上去，立即就有声音传来，遥远的记忆一下子发酵，潮湿的黏液阻塞了罗圈的鼻腔：云水河旁的干草垛子在太阳照射下干燥而好闻，稻杆摩擦窸窣，富有节律的声响，波浪起伏，高高抛弃，旋即沉闷地摔裂……罗圈的整个心房，跟着屋里的动静儿共鸣，他快要抑制不住，仿佛等不到下一秒，那个课本上称之为心脏的肉疙瘩就要从嗓子眼儿跃出来。这时候，就连进城，就连说唱歌手的事情，也都从罗圈的脑子里烟消云散了。纯粹是为了叫停这妖精、鬼怪、狐媚似的响动，罗圈屈曲指节，叩响了谜一样的门板——

    吱悠一声，紧接着哐当一声，再然后就是巴掌落在光脑门上啪啪啪。罗圈这顿打挨得莫名其妙，果然是***流氓，城里的流氓教出来的山里的流氓等他看清楚的时候，村长家的闺女，那个叫桃子的女人已经打完巴掌夺门而出。事后很久，随着咒骂和仇恨一同留在罗圈记忆中的，还有女人酥软潮红的耳根。直到这时候，罗圈才想起来他来这儿的缘由，望着屋内狼藉一片，望着光溜溜瘫在床上的小莫老师，望着小莫老师肿胀而绵软的小鸡儿，罗圈像是冲着空气发问：

    “城里头就有说唱歌手吗？”

也许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圈并没有觉察丝毫异样，甚至那个下午也和过往无数颗阳光明媚的日子一样。可接下来的事情犹如一颗腐烂的种子，在小莫七分之六的人生之中萌发了蜿蜒不绝的根系，谁又说得清楚呢？那是一个怎样奇妙的情形，罗圈看见光溜溜的小莫老师竖起来，像一条尚且新鲜的腊肉。阳光跨越毛玻璃，接踵撞进小莫老师的胯裆，那黑乎乎的鸟窝于是熠熠生辉！对，就在那儿，罗圈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了后来被他称作“小钢炮”的玩意儿，那就像小鸡子变成了大老鹰，它翘着脑袋，膨胀翅羽，那时候小莫老师就告诉他：

    “明早进城。”

    罗圈当然认为，进城的事情是属于自己和小莫老师两个人的秘密，所以罗圈对谁也没有说，跟罗圈一起钻猪圈偷黄瓜拍王八的罗胖子也不告诉，最丑最矮嘴巴最长而且爱打小报告的冯娟娟都打听不到，甚至到了今天早上，亲爹递给他猪油炒籼饭，嘱托他上课听话的时候，罗圈也只是闷头吃米饭，点头说好。

    搁下饭碗，罗圈背上吉他跑出门去，他并没有去学校，反而一溜烟爬上山梁。焦黄的泥巴公路还是静悄悄，罗圈喘口气，心里头终于踏实了。他贪婪吞咽湿凉的空气，干瘪的胸脯因此起起伏伏，淅沥沥地好像空气弹奏肋骨。听着自己身体发出的声响，罗圈忽然间忘了，忘了自己是要干什么。他摸一摸后背的东西，硬硬的还在，忽然之间他感到陌生，他突然就不认识这东西了，甚至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它叫吉他；才想起来今天早上自己就要坐大汽车进城了；才想起来自己是说唱歌手！连日以来，罗圈第一次发觉了自己的荒唐，他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把自己的魂儿勾走了，是吉他，是小莫老师，还是道听途说的那个城里的样子？说老实话，上了这几年的学校，罗圈从未像今天早晨这样想过这么个问题。这心思真叫人心疼，小莫叫苦不迭，他甚至有点儿后悔后悔了：“还不如躲在被窝里舒坦呢。”

    可很快罗圈的胡思乱想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他看见了小莫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