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小时候,村子里的人,十户有九户人家的大人,尤其是男人,多会参与到赌博这项活动里去。
篾匠正英哥哥也不例外,虽然他家里困难,也没有多少余钱让他随便玩,但他一样乐于赌博活动。有事没事,正英哥哥总要与村人一道,躲在各个山头的角落里,挣扎赌上一回。
赌博时,大家团团围一起,放上五根细小的树枝或竹筷子做分隔,划出六个数字来,随便你押哪个数字,若庄家开出的数字,恰好正是你押中的数字,那你就算赌赢了,庄家按你所押钱的方式,把钱赔给你。若你没押中庄家开出的那个数字,刚刚你押下的钱,就归庄家所有。
这种赌法特刺激人,大伙如同吸鸦片上了瘾一般,全都欲罢不能,赢了钱的人咧嘴大开怀,输了钱的一脸惨淡,人间的这些悲喜剧,当场就活灵活现直播给你看,不知道这算不算“无常”,反正那一幕,若是被修习佛法的人看见,九成他会认为,这是一群疯子在那瞎折腾。
后来,赌博管控得严起来了,无奈之下,这群赌博的大部队,常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躲藏在大山各处的凹陷深坑开赌。赌博的人,来来往往,一群又一群,一伙又一伙,成群结队,真是赌博不怕人多!远近村子里的人,甚至几十里开外的人,也会跑到我们村来,赌上几把方才兴尽而归。
那时,我还小,对大人赌博这事很好奇,没事的时候,我也常会跟着大人去赌博场玩,虽然这些东西我看不懂,但山上赌博的地方人多,又热闹,地上一堆堆的钱,红红绿绿的,看得人都要红眼。偶有村里的女人,会做好熟食,挑过这边来卖。赢了钱的人,多会买来吃,看得我直吞口水,紧盯着那吃东西的人,满眼的羡慕,那一刻,估计我的节操全碎了,满地都是我的哈拉子。
总能看见正英哥哥,挤在人群堆里,站在靠外侧的边沿(我们那赌博的规矩,钱少靠外边站),下注押钱。当他把钱压下去的时候,正英哥哥的表情就开始丰富起来,一会儿紧绷着脸,眼珠子瞪得溜圆,一会儿又绽开笑脸,假装舒坦。没过几下,他又会把眼睛眯起来,好像要积聚能量一般,接着猛猛地吸上几口香烟。即使那烟头已燃得差不多,快要烧到他手指头跟前,正英哥哥依旧置烟头不顾,双眼发狠,紧盯地上六个格子,仿佛那才是他的命,那才是他的肝。一旦正英哥哥押中了,他高兴得直叫唤,哼哼几声,表示对自己先前那一刻明智的判断加以肯定,满脸堆起笑。要是押的钱被庄家收走了,他就会耷拉着脑袋,一脸丧气,有时还会恨得直咬牙,大声叹息自己刚刚看走眼啦……
好在正英哥哥家里穷,没法由着性子押。于是,他总是押上几把小钱,也不贪。每当他输完了口袋里的这些钱,就傻傻地站在人群外侧,一幅眼神黯淡,寂寞无聊的样子,随机扫向身旁的赌棍们,若看见那个赢了一大把钱,正在开怀大笑时,他也会跟着笑上几声,如同这钱是他自己赢过来的一般……
正英哥哥总是输的多,赢的少。
32.
正英哥哥爱赌,又老是输钱,家里田地里的收入也就那么多,仅靠他做篾匠的那点工钱,还是难以维持生计。
正英哥哥也有他自己的独创办法,去应对家中的各种入不敷出。每当田里的稻子还没成熟时,正英哥哥就会把他家田地里的稻子,以一个较低的价格,对外兜售,我们村子称之为“捡禾花”。
有的人家,因为家里缺钱需急用,当他家的稻子还在吐穗,就以一个较低的价格对外预售,和现在房地产开发商,卖楼花一样一样的。等到他家的稻子收割后,再按约定稻谷的数量,把谷子挑到预付过钱的人家里去。
有好几年,正英哥哥地里的稻子,还没到吐穗,他就提前把别人预付的钱款,用得一干二净。那几年,他们一家三口,在万般的煎熬下,紧咬牙关,应对那苦逼的日子。
后来,不知正英哥哥是哪年,走上了抬棺“将军”这条道。
听村子里的人讲,90年代中后期,农村生产劳动所需要的各种耕种工具,大多被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商品所取代,加上他们又有规模与价格优势,很快就让这些农村传统手艺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正英哥哥的篾匠活越来越少,就在同一时期,村子里的铁匠与木匠,也跟着慢慢消失。
少了篾匠这门副业收入,正英哥哥家中的生活,更是捉襟见肘。加上正英哥哥又喜抽烟与喝酒,一家大小的开销,仅靠田地里那点微薄的收入,更让他家的生活拮据不堪,难以维持。
人来人往中,聚散分离的人生道路上,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生命轨迹,在各人不同的人生阶段,总会有那么一些,不期而至的选择,或被机缘所选择,既是偶然的巧合,也是巧合中的必然。
后来,在好朋友“开路将军”永元老汉的提议下,正英哥哥,很自然就做起了抬扛“将军”这门营生。虽然这活不被村人所待见,为了活下去,正英哥哥也顾不上村人的闲言碎语了。
正英哥哥做抬棺“将军”的第一单生意,是“上潭水”我家祖屋对门的崇龙老伯。
33.
崇龙老伯家住“上潭水”那个地方,那有一条田间小路,蜿蜒曲折,最后抵村中央“育茂公”祠堂,走路需要十几分钟的样子。
“上潭水”那边也有几口深深的方池塘,估计因为那个地方也有池塘,加上更靠近大山脚下,处于来水上方位置,所以我家祖屋那个方位就被称为“上潭水”,而村中央“育茂公”祠堂这边就叫“下潭水”。
小时候,听我父亲说,“上潭水”是整个“潭水”村子的发祥地,人丁兴旺后,方有“潭水”村子今日之规模。“上潭水”依山傍水,蜗于山脚低洼处,土砖为墙,木做小窗与窄门。房前屋后给稻田团团围起。围墙外,西、北两侧有三个深池塘,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那时,“上潭水”村子四周均为茂盛的原始森林,不时有猛兽出入,为安全起见,众邻合力,就四周地势之利,借高低落差,圈起一道厚实泥土围墙,防野兽入侵,保人畜安全。
伴随人口增长,本不甚开阔的“上潭水”洼地,渐显拥挤。没有宅基地可建新房的村民,陆续外迁,另觅高地筑新巢。我爷爷与本房族内的几户人家,因习惯了“上潭水”洼地周边的生活,加上家中田地就在附近,劳作出入方便,一直没外搬,留守在这山脚低处。
在我长到七八岁时,环村四周的大山与树林,悉数分至村民各家,山地和林木都有了新主人。此后不久,满山挺拔的大松树,硬是无端地被砍伐殆尽,大伙都把山上的那些大松树,劈来当柴火烧,留下成片荒山与野岭。没几年,各家门前堆放的松木柴火,渐渐耗尽。自此,村民做饭的燃料,被田间秆桔和稻草所替代。干柴草被雨水淋湿,易发霉,引来蚁虫破坏。故我家晒干后的柴草,都需要挑往“上潭水”祖屋那边堆放。
“上潭水”祖屋门前有一条碎鹅卵石小路,蜿蜒伸至洼地田间各处。隔路对门,住的就是七十来岁的崇龙老俩口,他们膝下原有一儿,听说四五岁时给疯狗咬过,没多久便夭折了。再后来,俩老又育有一女,其女长大后,远嫁他乡。老家风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然很少见她再回娘家。
崇龙老俩口年岁都很大,走路也不利索,无力再上山砍柴火。秋收过后,仅有少量稻草丝遗落,零星散落各处田间,对崇龙老伯而言,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宝贝。常见崇龙老伯拄着根拐杖,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簸,颠颠颤颤,拢起田间遗落的稻草丝,一摞一摞,当宝贝似的,用绳捆好,慢慢驮回家。
冬天的午后,我经常需要去“上潭水”祖屋那边挑干柴草,也会顺便看看对门的崇龙老伯俩口子。他们家的柴门多虚掩,推门即可入内。老俩口均围坐于灶台,边取暖,边吞食。吞食的呼呼声,吧嗒声,此起彼伏,吃的多是水煮稀饭与自制的豆腐乳。食物与燃料对老俩口来说,实属难得之物。他俩早就习惯了一日两餐的生活,上午一餐,下午一顿,应对那难熬又漫长的白天黑夜。
饭后,俩老靠着木炭火盆,坐等寒夜慢慢来临。崇龙老伯嘴里不时吐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字眼,不知是叙说那逝去的过往,还是当下生活的不易。崇龙老伴耳背,不时应和一两句听不懂的方言,间或摇头又点头。
不几年,俩老实在年岁太高,崇龙老伯就老去了。他埋葬的后事,就是正英哥哥从事抬棺“将军”生意的第一单活。可偏偏就是这个第一单活,让正英哥哥出了点意外,给吓得半死。
34.
即使做抬棺“将军”这种卖死气力的笨活,正英哥哥刚入行时,也真是一波三折,全没有哥哥想象的那般容易。
正英哥哥初做“将军”时,出道的师傅叫“抖老",别看这位“抖老"老叔个子矮小,但他力大如牛,又特别敦实,雄壮得很,是我们方圆十里的知名人物,也是这“八将军”的领头人,抬棺的总指挥。
“抖老"还是我小学同学的爹,他也是一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物,浑身上下都是故事,小时候我也听他讲过不少关于出殡的故事,限于篇幅,这里暂按下不表。
虽然正英哥哥有的是蛮气力,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胆子不够大,加上又是第一次做抬棺材的“将军”,看着黑红相间,那威严肃穆的大棺材,心里直发抖,又老是想着棺材里还躺了个死人,更是让正英哥哥怕得死,脚步有时也不太听使唤,若不是身旁有一群“将军”围住他,估计正英哥哥,早就扔下棺材跑路了。
不知是因为正英哥哥太过于紧张,还是早就给吓得没有力气了,当他抬着崇龙老伯的棺材,正往后山上坡时,他一下没踩稳当,脚下打滑,身子不自觉地往边上小沟一趔趄,正英哥哥就扑倒在地上了。好在抬棺材的人数众多,少了他一个,没多大妨碍,否则那重重的棺木,要是压下来,估计正英哥哥屎都得压出。
崇龙老伯入土埋葬后,吓得正英哥哥,一个礼拜脚都是软嗒嗒的,还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一直发烧不见退,人也晕晕呼呼,总不见好,只得到处求人烧香拜佛,又找来“仙人”(民间的道士),算了张八字,做了场法事,这才把正英哥哥的魂魄,重又捡了回来。八成,你会说这是封建迷信,不管你不信,“仙人”法事一做完,他那头疼脑热的病,没过两天,还真就慢慢好转了。
人生,总会有那么不期而至的事情,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送来一股神奇的力量。
打那以后,正英哥哥再去做抬棺“将军”时,居然不再害怕了,真是件邪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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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本故事为作者的真实过往,非文学虚构!
用真实过往,来唤起人对弱者的关注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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