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九三年过完年后不久,大概就在三月的样子,长英在厦门同安工业区,一处较为偏僻的城郊,总算找到一份新的工作。那是一家服装厂,与她原来上班的鸭绒厂,隔得还有点距离。
在服装工厂里,长英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把一堆堆的布料,先进行裁剪,然后把裁剪好的散衣片,用半自动的缝纫机,一 一琐线缝合,再根据衣片规格的不同,分类码好堆放。后面制作成衣的其它工序,由在服装厂子里工作时间较长,操作机器更为熟练的女工,来负责完成。
长英打工的这家服装厂,规模还算大,有三栋厂房,一栋宿舍楼。宿舍一楼的一小部分是食堂,上面三层是姑娘们睡觉的地方,全是上下两层的大通铺,一间屋子里住了十几号人。厂子里的女工们,年纪大小不一,来自江西、湖南、湖北、河南这几个地方。其中江西的女工不太多,长英那个车间,有四五个江西老表。
这家服装厂子里的女工,有的居然还是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也有不愿听从大人婚姻安排而出来打工的。大多数的女工,与长英一样,基本来自农村,她们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太好。为脱离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她们才不远千里来到厦门谋生活,期待找一份好点的活,多积攒点钱,为家中分担一些负担,也为今后出嫁时,存点嫁妆钱。
长英所进入的那个车间,基本上都是像她这样,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女工在这家工厂,有三分之二以上。找工厂的过程中,长英发现,其实不只是这家工厂,许多工厂都只招女工,她们听话,好管理,又勤快,能吃苦,又能接受较长的加班时间。
长英在服装厂子里的基本工资是160多元一个月,远远低于厦门市当地的最低资标准280元/月。加班费是1.8元/时,周末是2.3元/时。每天加班的时间都比较长,偶尔,折算过后,加班费的收入,比基本工资还要多一点。这两项收入加起来,长英的一个月的收入,才勉强接近厦门市当地最低的工资标准。
在厦门,若只是为了生存,倒也还容易,但也仅仅只是生存而以,所有的奔波与劳碌,所有的汗水与付出,其实与生存相比,也好不到哪。有时,厂子里为了赶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好加班加点,抢时间完成交货任务。对于加班,每个女人也很矛盾,她们一方面希望加班,这样的话,可以拿到多一点钱。而另一方面,若是加班太多的话,她们又会觉得太累,累得喘不过气来。
人,为了生存,可以牺牲很多东西,甚至包括用来睡眠休息的时间,这也成了女工们赚钱的不二法门。
她们工作的服装厂,每周工作六天,除了周六周日之外,每天上班多在十几个小时。忙的时候,经常要到十三个小时以上,周六与周日下班相对要早一点。一个来自湖北的老员工,她告诉长英:“七八月份天气热的时候,算是厂子里最幸福的时候,白班只需要加班到晚上七点左右,周六与周日可以更早一些下班。假如遇上忙的时候,每天早上八点开始,需要一直加班到晚上十点钟左右,节假日也不例外。有时,一个多月,也难得休息上一两天。”
一个去年三月份,河南来的女工,对长英说:“她到这家服装厂做事快一年了,仅在五一劳动节那会,连放了几天假,这还是托同安公业区领导来检查的福,所以厂子里才放了好几天的假。后来,就再也没放过这么长的假了。”
人,尤其是工厂里的女工,她们与长英一样,确实是一种既卑微又渺小的物种。
45.
岁月如梭,转眼又熬过了一年。农历的新年,很快就要到了。
九十年代初期,中国刚开始兴起外出打热潮的那几年,外出打工人员的比例构成,女性占了流动人口的三分之二。她们比男子更年轻,而且好多女孩都是单身,加上她们离自己老家又远。一个人,长时间在外面工厂里干活,经常动不动就要加班加点,这些女工们比男性更辛苦,自然就会更想家,她们更渴望,早日回到亲人身边,一家团聚。
春节过年回老家探亲,是这些打工妹一年中,最快乐与开心的事情。过年前,她们要辗转上千公里,乘坐各式交通工具,历经一路的舟车劳顿,才能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
随着年关的临近,同安工业区内的工厂,开始陆续放假,这些工厂里的流水线,也慢慢关停了。这群女工人们,存了一年的私房钱,穿着一件件新衣,带了点小礼物,有的给老人,有的给父母,或者至亲家的小孩,就这样先后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这一群群出门在外的打工妹,回到阔别一年多的家乡,回到分别已久的亲人身边,在一起团圆一到两周的时间,她们就从亲人那,得到了安慰、得到了放松。仿如过去的一年,在外面工厂所累积下的全部疲惫与不堪,就被亲人洗刷殆尽。她们释放了过去一年来的加班压力,重又找回了自己,为下一年外出,蓄满了能量,过完年以后,一个个重又踏上了进城之路。
永元老汉老早就收到女儿的来信,知道长英一定会回家团聚。经过今年夏天同崇汉、篾匠正英哥哥,喝酒中毒事件的惊吓,永元老汉以为再也见不着女儿了。没想,老天保佑,捡回一条命。而今,很快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宝贝女儿了,永元老汉的心里,喜滋滋的,瘦瘦弱弱的小脸上,脸上时不时挂满了的笑容,就像捡到了意外之财,总会心生欢喜,即使忙着家中那些烦人的杂事,老汉也不觉得累了,感觉一身轻松,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九三年一个冬日的早晨,残月如勾,向着天际,发出不甚亮堂的光来。
临近年关前的几日,辛苦辗转了近千公里,长英坐了一晚的夜车,总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潭水故乡,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回到了家的怀里。
窄小的木头窗户外,后山红叶大枫树上的那群白头翁,相互大声叽叽喳喳地鸣叫不停,来回在树枝头跳越不停,仿佛在欢迎大山的女儿长英,回到了久别的故乡一样。炊烟袅袅,飘荡于潭水村子的上空。
“开路将军”永元老汉的家中,大门与窗户那,一起帖满了喜庆的大红春联。这么些年以来,永元老汉家,第一次装扮得年味十足。好一派喜庆的节日氛围,估计比永元老汉结婚成家那天,都还要喜庆热闹上几分。
长英还没到家的一周前,手头虽不太宽裕的永元老汉,就在村子里四处打听到,谁家会杀年猪,谁家的池塘里有大草鱼会在过年前捕捞。
永元老汉,打听过了以后,老早就向村人预定了几斤瘦肉、还有一条四五斤重的大草鱼,为女儿回家过年提前做准备。
“潭水”老家过年时,有这样一个过年的习俗,家家户户除了张贴迎新的春联,备点瓜子、花生一类的年货外,最要的工作,就是做肉丸、剁鱼丸、杀土鸡,大伙都要做这三道必不可少的美食。
潭水村子里人做的鱼丸与肉丸,不是城里人上街买来的那种速冻食品,而是自己纯手工制作。
猪肉丸的制作还有点难度,先分切好纯瘦肉,放入石臼,再举起粗实厚重的长木锤,一上一下往石咎内发力擂打。除了纯瘦肉筋,偶有捣不烂的,其它的瘦肉块,全部被捣成泥状,掺入红薯粉,和水拌搅均匀。最后,把搅均匀好肉泥,一个又一个,置入冷水大铁锅里,加柴火开煮,熟透了就可开吃。
鱼丸的制作方法,与是猪肉丸相比,还要更复杂。把草鱼洗净,从鱼脊中间部分切开,把鱼骨头与鱼皮一 一剔除,掺入点新鲜肥肉,一道置于木砧板,双刀连续快速下剁,直到剁成泥酱,再倒入红薯粉,放入鸡蛋清,放盆子里拌搅均匀,鱼丸的原材料才算准备好了。最后,与煮肉丸的方法一样,下锅煮熟即可。做鱼丸这门费力又费时的技术活,即使一个刀法过硬、手法醇熟的老师傅,也得耗去他二三个时辰,方能制作好这道客家人的人间美食。
年三十那晚,“开路将军”永元老汉一家,团团坐在厨房那矮桌子边。自打女儿长英离开家后,再次吃起团团圆圆的年夜饭。“哑婆”与长英母女俩,大口吃着永元老汉做好的客家肉丸、鱼丸,热气腾腾的菜碗里,飘出好闻的菜香气味,包裹起一桌子的年味。
这一年的团圆年夜饭,永元老汉一家三口,吃饭的时间,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长。每个人的心里,全都荡漾着春天般的温暖,心情舒坦极了,满满的开心,一脸的喜悦。
那一夜,他们三人,都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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