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查体,然后看见拔针带出的血就晕了。这好像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了。
我住进了医院,是因为我晕迷不醒了。这个说法我也接受。虽然这是护士告诉我的。
现在我住在医院里,是要等着做手术,为了做手术,我要做术前准备。给我做什么手术,在身上哪个部位动刀?没人告诉我详情。
我的手术单已经签字了,但是我老婆一直没来看我。这一点,我想不明白。
我感觉自己没有什么病,但他们在准备给我做手术。我要做的手术是一个技术成熟的小手术。什么样的手术才算是小手术,病人和医生的看法肯定不一样,到底给我做什么样的小手术呢?
小手术,为什么要那个有着权威模样的人亲自主刀?一闪念里,我想到了牛刀,我疑虑更重了。奇怪的是,我心里竟生出某种期待,有些围观的心态。
他对护士说的那些话,不太像是专家该说的话,但又很像是一个专家说的话。他敲我的脚底、膝盖,摸我的手腕看我的舌头,他应该是一个中医,尤其态度就更像。中医动手术刀的不多见,他是中西医的通才?他要求护士的话,证明他很看重医徳。我听说中医重医德,西医重技术,虽然是听说的,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在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中医还是西医呢?他嗯嗯嗯的态度很像是西医,这个看法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唉,在这个世界上,最让我头痛的就是如何辨人。单位年底打勾评先进时,我总是不知道勾谁。尤其是在会议室里,大家坐在一起当场就要勾出来,从来不让回办公室去琢磨一下再勾,好像评先进就要凭直觉,给的时间长了就不准了。我每到这个时候就犹豫不决,结果弄得大家都等我勾完了才散会。
捋来捋去,我发现要一一解开这些谜团,可能不容易。我要先从容易解开的谜开始,就是先弄明白,我老婆为什么没有来看过我。这样选择就像是考试做卷子,不会做的先不做,先做会做的,这样选择的好处是能尽量多得些分。我现在先从我老婆没来看我解题,我觉的这是一个容易解的题,得了这个解,再去得其他的解。得了这个解,最大的好处就是我有可能见到老婆,能听她跟我说实话。实话能启迪人,让人少些困扰。多得分和少些困扰都是人努力要得到的结果。我选择最亲近可信的人来解谜,说明我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老婆为什么没来看我呢?我没有病,她不牵挂,自然不来看我。要是真有病住院了,我老婆肯定会来,现在她一直没有来,说明我没有病。那么,我住在医院里是来保健保健的?这不可能,保健这种待遇,无论是身份还是经济条件,我都差着十万八千里。每年换季的时候,我们集团公司退休的和没有退休的董事长、总经理们都要住进医院保健,比他们级别低一些的就去未病医院看医生,拿回家一包一包的调理汤剂。这种未病先治的养生方式,主客观两方面都与我不沾边,尽管我老婆就在未病医院当医生。
我老婆是未病医院里的医生,每到换季的时候,就有熟人找她弄内部的专家号,是为了赶在正季节里能有个好的调理效果。人家找她总会给她些实恵,我总说她是我们家的“老黄牛”。现在,她不会是因为帮忙弄专家号而忘了我吧?
我脑子想歪了。我这样想我老婆真该抽自己一耳光。老婆不是别人,本质上说,老婆就是自己。把自己往坏处想的结果已经清楚了,现在把老婆当外人想,该抽!这一点不能糊涂,糊涂了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上边的想法,前提有主观的瑕疵,就是我以自己没有病当前提,去找我老婆为什么不来的原因。这种以主观想法为前提的推论,总是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所以,上边的想法错了。
找我老婆为什么不来看我的原因,就要从她不来和她来不了这两方面假设。她不来的原因,除非我真的被她抓了现行,她与我彻底没有了关系,她才不来。除此一切原因都不可能。那么,另外那个假设就一定成立的:她来不了!她没有来看我,是她被不得已的事情困住了,来不了。什么情况导致她来不了呢?要么是自身原因要么是身外的原因。自身原因最坏的是无常袭身,这是难以预料的。这样一想,我心骤紧。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觉得身外的原因更好一些。但是,身外的原因,完全没有我老婆一点点的主观因素在内的、纯粹的身外原因,我想了许多,又都一一否定了。难不成她被画地为牢,被妖孽使了定身法?这样的话,她无时无刻不处在牵挂和焦虑之中,但是又只能无奈地待在原地。
这个原因应该有九成九的把握。还有可能的原因,是我不愿接受的,都属胡思乱想。稍有一点替她放心的是,她应该知道我在这里。
关于我老婆没有来看我的疑问,算是找到了答案。但是,我却因为她来不了的那极小的可能,担心起来,甚至害怕了。我无心再去解那些谜,因为现在,让我最想知道的,是我老婆在哪里她好吗?
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我站在夕阳的余晖里,等一辆涂着红黄两色的长途汽车。那时我在A市,我老婆在C市,每个周末她都要去长途汽车站赶最后一班开往A市的长途汽车来找我。那时我们已经结婚,按说周末该我回去找她,不应该让她坐两个小时长途车找我。她来找我,是因为我独住一间宿舍,我要去找她,就会让她同宿舍的姐妹都不方便。
那个傍晚我等她来,我期待着那个老旧的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出现在路的尽头,但天完全黑了也沒有出现。于是我又盼着路的尽头出现车灯,每出现一次车灯,我心里就生起一次期望,等到来车开过去了又多一次失望。如果她坐的那个车,每次都是天黑了才到,我一定不会被陌生的车灯折磨。我在期盼和失望之间折腾着,就像被人不断地摁进水里又提起,反反复复。这个时间慢得无法估量。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她逃离似的跳下那破旧的客车,扑向我……
现在,她在家里还是在单位,还是在往医院赶的路上呢?我焦躁不安。
我趴在窗台上向下张望。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街道空空。此时,我渴望看见那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的街景,那种人间烟火气,能让人感受到生活的生机。眼下,一切静止的街景,让人害怕。我渴望人流穿梭的街景,它能让我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我老婆,让我对下一眼充满了希望;而眼下的街,一览无余,整条街,一眼望去,尽收眼底。
一辆忽闪着警报灯的车,出现在街上,从一头出现,从另一头消失,像谁遥控的玩具车。街道又定格在那里。我转身关掉房间的灯,躺在床上。病友鼾声如雷。
灯突然亮了。护士站在门口。
别再关灯了,要是叫主任发现了,扣我工资。她换了口气也换了说法。
开着灯睡不着!我说。
体谅体谅一下我们,习惯了就好了,理解万岁理解万岁。边说边退了出去。
我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面对人家这个态度,我只好先“习惯习惯”。
我闭上眼,眼帘总有被光照的感觉,难以入睡。习惯是一种养成,我不知道这样下去,我会养成些什么习惯,如果仅仅是开灯睡觉这一个习惯,顶多费些电,要是养成了凡事都迁就的习惯,恐怕只会让别人舒服,自己就掉进了迁就里,永远都不舒服。
天亮了,我醒了。回想昨晚,我发现我已经有了一个“习惯”的开始。于是,我一醒来就心情郁闷了。
这种心情,加上我想我老婆,还有那些看似与已无关,但又必须配合的事,又要养成习惯……这种生活,好像是在排练一个节目。可是,我既不是演员又不想演戏,为什么非要把我拉进来呢?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