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不老,五十多岁。说他老,是因为资格老。
资格老,也是自己觉得老,摇头晃脑,舞文弄墨。
三两小酒,两根香烟,上到秦朝,下到现在,都能跟你说上一段。
先生,那是有文化人的称呼,他觉得自己配的上这个称呼。
在村里,他上过学堂,认得字,开口可来之乎者也,闭口可唱两句小曲。
你说这不是先生是什么呢?
庄稼人听不懂他说什么,他不在乎,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的确听不懂。
老舅也是庄稼人,应该说是半个庄稼人吧,还有一半是文人。
老舅庄稼种的不好,收成也不高。可他不慌,只要碗里有酒,袋里有烟,就能吟诗唱曲。
在家他是皇帝,在外是个“先生”。
也不对,先生穿长衫,他喜欢西装配领带。
有一回,老舅和人动了手,他赢得很漂亮。
是他七十多的老娘,老娘受了打,村里传遍了,干部也来了,纷纷指责他。
老娘仅有这一子,岂能不爱之?不宠之?岂能好吃好喝哺育之?
曾想养儿来防老,未料老来受了苦,眼泪往肚流。
可悲也!可叹也!
送儿读书多年,还是回来种了地,种地也是半吊子。
文不成,武不就。
用尽积蓄,给他娶了一个媳妇。哪知婆媳天生不对头,后来婆婆受尽了委屈。
几年后,老娘病重,他和他老婆回来了,伺候了许多天。
媳妇牛气了多年,现在也知道错了,哪怕是表面上的,好吃好喝伺候着。
可惜病床上的老人已经快吃不下了。没多久,老娘撒手西去,寿终正寝,享年八六。
出殡那天,天地雪白,百里飘雪,天地送葬。
老舅“先生”先生抱着骨灰盒,有说有笑,从火化到出殡,从未喊过一声娘。
火化出来后,我在放鞭炮,我的表哥,也就是先生的儿子,和我说:“放十个,十全十美!”
先生就是先生,连儿子都这么独树一帜。
刚下完雪的世界是雪白的,纯洁的,格外干净。
大雪覆盖了山脉,高低起伏,犹如巨龙的脊梁。
如此意象,岂能不吟诗一首?
先生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余莽莽。”
“山舞银蛇,愿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念到兴起时,摇头晃脑,神气十足,好不得意。
还不尽兴,又开口唱道:
“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
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
啊,这个人就是娘
啊,这个人就是妈
这个人给了我生命
给我一个家……”
看着忙进忙出的家里人,他很是不解,这些表面工作有什么意义呢?
他说:“活着的时候,孝顺就好。”
我也很是不解,“活着的时候,你不孝顺,过世之后,你怎么孝顺呢?”
先生沉默不语!
我说:“你是先生呢?还是‘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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