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老同学香荣

作者: 非台 | 来源:发表于2024-09-04 23:24 被阅读0次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9期“学”专题活动】

    一转进胡同,就看见母亲正在大门口与人聊天。走近些,那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扬起笑脸,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母亲的交际能力惊人。她的好朋友,遍布附近几个村子。这些人,不同年龄段,不同职业,在不同的场合与母亲共事。在母亲口中,她们当中很多人都特别好,比我跟她更亲。

    那么这个人,应该是母亲的好友之一吧。

    我开动大脑的搜索功能,却一无所获,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张脸。因此,我不确定该给她一个什么辈分的称呼,就只能客气地回以微笑,邀请对方进屋坐坐。

    她大概看出我只是客套一下,便摆手拒绝,说家里还有事,跟母亲说几句话就要走了。

    母亲让我去客厅拎一箱奶,我答应着进屋,顺便换了一套舒适的家居服。等我出来,那个女人已经离开,只剩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母亲踮脚眺望,嘴里不住地嗔怪:“这孩子,心眼儿忒实了,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送。这回我要给她点东西吧,她跑得比猴儿还快!”

    转身又责备我:“你这是自认为身份高,看不起人了?你看看你那一脸假笑!我跟你说,她养大鹅,可不比你挣钱少。人家香荣这么照顾我,你——”

    “香荣?”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呢?

    “是啊,香荣,就是跟你同学的那个香荣!”老太太横我一眼,满脸怨怼。

    “田庄村那个?我那个同学?她怎么老成这样了?”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顾不得老太太的横眉立目,连声追问。

    老太太絮絮叨叨,历数香荣如何善待她,我却已陷入回忆之中——

    香荣姓田,家住邻村,是我五六年级时的同学。与我的咋咋呼呼不同,她羞涩内向,平日里沉默寡言。

    她应该比我大一些,那时候已经有明显的发育特征。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生来如此,她总是驮着背,似乎要极力把胸部藏起来。

    每次经过我的座位,她都会对我笑笑,很友善的样子,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后来熟了,她带我去学校外边的地里,告诉我有一种草根可以做中药材。她还给我带烤红薯,香甜诱人。

    可是,同桌警告我不要跟香荣玩,否则班里的男生可能也会欺负我。“丁六儿说了,谁跟她一起都会被熏臭,所以,我们谁都不敢跟她一起玩。”

    “这些男生为什么要欺负她?凭什么?”我来这个学校没几天,并不了解情况。

    “你没听他们叫她臭芙蓉吗?”同桌扫视周围,悄声耳语。“他们说,香荣身上有一股屎味儿。”

    “胡说八道!”我大怒,“她身上什么味儿都没有!不信你自己去闻闻!”

    我的嗅觉比一般人都灵敏很多,如果香荣身上有什么特殊味道,我不可能闻不到。这些可恶的男生,绝对是无中生有。

    第一次亲眼目睹香荣被欺负,是第二天的课间。

    一个高个子男生把纸飞机扔到香荣身上,让他旁边的瘦小男生取回来。瘦小男生不想去,就推前桌的人。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男生互相推搡,嘴里喊着“你臭”“、“他更臭”。

    混乱中,不知道谁捡起纸飞机,又用力扔到大家头顶。纸飞机被抛来抛去,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在起哄“哇!好臭!”

    香荣一言不发,只趴在桌子上无声哭泣,肩膀一耸一耸地抖。

    我扫视四周。班里的女生,有人在窃笑,时不时互相耳语;有人低头看书,对男生们的狂欢充耳不闻。

    起身过去,我安慰地拍香荣的肩膀。她身体一僵,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回应。她压抑地啜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就像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反抗一样。我深信,弱者被欺凌,若不反抗,那些人会变本加厉。

    纸飞机再次砸过来,我伸手捡起。看一眼手里的纸飞机,再看一眼正在打闹的男生,五指慢慢收紧,纸飞机变成了一个丑陋的纸团。

    我把纸团甩回给那些男生,一字一句:“你们再欺负人,我们就去找老师。”

    然后回头拉起抽泣的香荣:“谁再欺负你,你就叫你爸妈来学校,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说!”

    有人觑着我轻声嘀咕:“六哥,别惹她。我听见她管校长叫姨姥爷。”

    倚仗我皇亲国戚的身份,算是暂时护住了香荣。男生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只是偶尔在她经过时爆发莫名其妙的笑声。香荣在哄笑声中涨红了脸,低着头落荒而逃。

    除了我,依然没有女生跟香荣往来。她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像一只被遗弃的木偶,安静而孤独。

    香荣不时会请病假,有时候一请就是好几天。她不来的日子,我就跟其他同学一起进进出出。慢慢地,我与周围的同学越来越熟悉,也就有了其他的朋友。

    直到有天香荣的桌子被老师搬走,我才意识到,她已经很久不来学校了。老师说,她不上学了。语气波澜不惊。

    我有些失落,她居然一声不吭就辍学了。难道她不知道,这种不辞而别,会有多伤人?

    因为生气,我没有追问她辍学的原因。其实理由很简单,对她来说,学校生活太痛苦了,不如远离。

    说实话,我不喜欢她的性格,太过隐忍,不懂反抗。我也一直不能理解,人高马大的她,为什么会那么怯懦?

    没办法,一个人如果不敢奋起反抗,不能自我保护,那她也就只能龟缩在自己的小世界,远离伤害,同时,也远离阳光。

    老妈还在唠叨:“香荣说,那时候全班女生都不搭理她,就你跟她玩儿。她一辈子都记得你对她的好。”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我问,但心里不抱多大希望。忍辱负重的人,一般不会被珍惜。

    老妈叹息一声,怜惜又无奈:因为家暴,她离婚了,两个孩子被强留在婆家,一个都没给她。现在,她住娘家,靠养鹅挣钱,支撑自己和父母的生活。

    柏邦妮问:心里很苦的人,需要多少甜才能够被填满啊?

    马东回答:心里很苦的人,只需要一点甜。

    很惭愧,也很高兴,我曾经是她的那一点点甜。

    但我更希望,她能长出坚强的翅膀,离开阴暗潮湿的角落,飞向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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