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南轩外,贞干修且直。广叶结青阴,繁华连素色。天资韶雅性,不愧知音识。”
梧桐这种树,在文人的笔下,眼中总是有不一样的风度形态。梧桐不同于其他的树,它就是那样萧萧朗朗,肃肃清清,丝毫不扭捏做态,也不露任何小家子气。它生来就有一种清贵的味道。
一片飘零的梧桐叶,和一轮落日,是一样的。
桐城就是一座遍植梧桐的小城。粉墙黛瓦,青砖石桥,一脉盈盈细流绕城而行。黑白二色未免失于单调,幸得梧桐翠绿掩映其间,一段天然颜色,并不会喧宾夺主。大多数时候这里是安静的,偶而闻得鸡犬之声,至于吵闹,争论声则是完全见不到的,六尺巷便是一个证据。此地民风淳朴,教化甚好。
因着清朝的时候此地出了闻名天下的桐城派,有着戴名世,方苞等散文大家挥毫濡墨染就的一派文气,于别地不同。城中读书人家甚多,读书的风气也很盛,不然自觉无脸见人,没有甚么谈资。便纵是白丁,也是极其谦逊的,身上大多并不带粗野之气。许是这清秀山水,毓秀钟灵,养出这些清润的百姓罢。
卫若兰半倚在马车里,他出手打起了马车窗上的葱绿撒花软帘,窗外仍是他熟悉的风景,是那种平平安安的感觉。道路两侧的梧桐树,枝干横生斜逸,萧萧朗朗。更有形态玲珑的翠叶点缀其间,肃肃清清。卫若兰看不腻这树,他喜欢梧桐的不媚不献,不骄不作,那一股儒雅,云淡风轻深得他的心。
“若兰,你看什么出神?”卫若容含笑问。
卫若兰往里缩了缩,撂下了帘子,浅浅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他本是一个天马行空之人,他的心思仍然驰荡在那梧桐翠叶之阴,凤凰落栖之处。对于兄长随口的问话,他无心去答,也深知兄长并非深究,只是玩笑,终是没有什么必要去接上一句可有可无的答案。
若容见若兰神色飘渺,便知他仍神游在外,见他未答,便也未再追问下去。
二人并肩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可有可无的想着自己的心思,等待着归途的结束。
若容终是耐不得这旅途清寂,便有巴结的向若兰搭上了话,“若兰,你都从外公家带了些什么书回来呀?每次回家时外公都会赠书给你,都没我的份!”
若兰扫了一下自己脚边那鼓鼓墩墩,方方正正的青布包裹,浅浅笑道:“只是一些人物小说,奇谈怪志之类,用来解闷的。”
若容笑道:“外公还给了你新买的西洋译制小说吧。我中国书还没看几本呢,你都看外国书了。可见若兰你的学问呀,比我真是长进多了。”
若兰笑道:“阿哥的学问或许不在书上,但我深知阿哥为人。阿哥时常四处游记,见多识广,怎么能是我这个久病卧床之人能比?”
若兰轻声叹道:“书中的世界再好,终究比不得活色生香的红尘大千有味呀。”
若容见若兰微露愁色,急忙说道:“我读书本不如你,我就是生性不喜读书。若兰喜欢读书是件大好事,你在书中看到有趣的故事还是要讲给我听才好。”
若容笑道:“你上次给我说的光绪年间有条会说话的狗,那个故事很不错。我上次逗姜叔家的小睿,给他讲了这个故事。结果听说他现在跟着了魔似的,不分日夜的成日家的要教他家的大花儿读《论语》,哈哈,有趣有趣。”
若兰也撑不住笑道:“阿哥没事就知道逗这些小孩子。几百年才有这么一条狗呢,大花儿怎么学的会。”
若容拍掌笑道:“果然你也认为大花儿学不会,我素日看小睿是个实心的孩子,大花儿也是条呆呆的狗,哈哈哈哈,原来若兰也是知道的。”
若容见若兰面有笑意,便着意逗他,大笑道:“若兰,你记不记得大花儿还是小狗的时候,有一次小睿带它到我们家玩,然后大花儿乱跑,把阿爹的鞋子叼走了的事。”
若兰伏在膝盖上,再也忍不住,与若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日大花儿这条小狗,可是在卫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卫府素来安静严明,卫府的老爷卫清和是出了名的喜静不喜闹。而大花儿却趁卫清和午睡的时候把他的鞋叼走了,以致他醒来大发雷霆。有人说看见大花儿嘴里叼了一只鞋,于是全府上下都开始找大花儿。大花儿找到了,几个老妈妈吆喝着跟在大花儿后面追。大花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颠着小短腿拼了命的乱跑。小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鼻涕糊了一脸的也跟在后面颠在小短腿在后面追。一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连在床上静养的若兰都被若容带了出来,看热闹,这也成了兄弟二人共同拥有的一件有趣的事。
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些闲话笑话,若容见若兰面有红晕,眼带笑意,精神好了不少,心下也深感欣慰。
若容打起了帘子,向窗外看了看,回头笑道:“快到泛彩桥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到家了。”
忽然马车骤然一停,若容若兰向前一冲,差点栽倒在地。若容见得若兰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心中着恼。他打起帘子,只见八九岁两个小男孩,乱发白衫,眼神倔强。驾马车的男仆李园赶紧过来打开帘子,伸头看了看若兰,又看了看若容,问道:“大少爷二少爷都没事吧?马儿受惊了,刚好不容易安抚住了。”
若容笑道:“没事没事。那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往路中间跑也不看有车没车?”
忽然那两个小男孩脸色惊慌,只见从旁边小巷一瘸一拐的跑过来一个乱须破衫,面目可憎的中年男子,看不清什么颜色的长衫上洒了水渍或者酒渍,并有油渍斑斑。
他径自跑到这两个孩子面前,这两个孩子抬起头,眉目倒是同样清秀,皆用眼睛冷冷的看着那个男子。
若容早就下了马车,因有热闹可看,他把若兰也扶下了马车。
二人站在李园身边,只见那个中年男子也不训斥那两个孩子,只是从腰见取下别着的短短的毛竹板子。那两个孩子也不言语,仍由那个中年男子狠狠的在腰腹间打了几下。中年男子抬眼看了一下李园,阴沉的笑道:“哎呀哎呀,竟然冲撞了卫府的马车,还望李大爷多多海涵。”他扫了若容若兰一眼,又恶狠狠看了那两个小孩道:“卫府的少爷一看就贵气十足,斯斯文文呀。这两个小畜牲看昨日看我把腿跌坏了,今日就敢跑。不过是贱命的两条狗,又怎么跑得出我的手掌心。还冲撞了卫府的马车,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他一边推搡那两个孩子,一边口中说道:“还不给两位少爷并李大爷磕头认错,你们两条贱命还不及人家少爷一个指甲盖金贵。”
若兰推若容,若容会意,便走到前面正色对那个中年男子说道:“谁要他们磕头!还不都是你平时对这两个小弟兄过于苛责,才会使他们跑到街上来。物不平则鸣,一个巴掌拍不响,依我看,这件事,究竟是你错的比较多。你干脆给我们磕个头认错吧,我们也就对这事既往不咎了。李叔,你看行吗?”
李园笑道:“少爷究竟也没什么事,依我看,还是算了吧,何必纠缠磕不磕头,倒是伤了一条街上街坊的和气。”
若容脾气上来了,他把若兰推到了前面说:“我家阿弟素来身子不好,如今受了这惊吓,万一晚上不好了你们谁赔得起!我看磕个头赔罪还算轻的。”
李园见大少爷横眉冷对,知是动了真气。又想那薛拐子素日行迹确实可恶,小小惩戒一下也无大碍。便对薛拐子劝道:“你如今磕个头,消消大少爷的怒气,倒也不折损什么。不如磕个头认错,大少爷高兴了,以后好处多着呢。”
薛拐子听得李园这么说,也无法,哼了一声,便要磕头。若容急忙把那两个孩子拉到他和若兰身边,一起受了薛拐子的这个头。薛拐子爬起来,恶狠狠的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便推搡着让他们回去。
有个孩子在推搡下还回头冲若兰若容笑了笑,眼睛里是感谢的意思。
若容扶若兰重新坐上了马车,闷闷不乐的道:“还以为有什么有趣的事呢,不过都是些闹剧罢了,有的没的只是糟心。”
若兰却问道:“李叔,那些都是什么人呀?”
李园答道:“那薛拐子原是梨花雪里面的一个戏子,听说以前嗓子不错。后来吃烟喝酒硬是把嗓子毁了,又小偷小摸行为不端就被梨花雪逐了出去。以后便一直做些小生意糊口。八九年前不知道是买的还是拐了一对龙凤胎来,如今那两个孩子倒也长这么大了。可怜见的,跟薛拐子住在一起,听说薛拐子还教他们唱戏呢,要把他们培养成名角呢!”
李园笑道:“二位少爷不知道薛拐子他们也是应该的。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那起腌臜的人也不配入你们的眼呢。”
说着说着,却是已经到了卫府。李园把若兰抱了下来,若容自己跳下了马车。若容笑道:“李叔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我和若兰自己进去就行了,今日你也劳累了。”
李园笑眯眯的道:“二位少爷坐车颠簸恐怕也受累了,晚上还是早些歇息是好。”
若容拉了若兰的手,回家于父母禀了平安,又被母亲梅静苏拉住问长问短。不一会傍晚卫清和回来,父子三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一家人一起用了晚饭,若容若兰便各自回房休息了。马车颠簸,二人也着实有些劳累。
若兰晚上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拾到一片梧桐叶,阿哥若容帮他把梧桐叶雕成了玉圭的形状,说拿着这片梧桐叶玉圭可以换一个愿望。他还梦见那两个孩子,梦见他们到了他家,穿着华裳,一般粉妆玉琢,叫他猜哪个是兄哪个是妹。
若容则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说:喜欢这篇小说的读者们,请告诉我你们的喜欢,这样我才不会弃坑,才会一直有动力写下去(ಡωಡ) ,不然一个人写没人看好无聊哦。现在没有把握日更,但是如果有人看的话,我会尽力日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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