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10

花事了10

冬日的阳光从合欢树稀疏的枝杈间滤下，整片整片地落在她身上。她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一只手搭在紧挨椅子放着的婴儿手推车上，她看着睡在里面的新生命，她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只盈满水的容器，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过的满足感。

她回想起来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在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迎风站定，在扶梯上升的短暂片刻里，电光火石之间就在大脑里诞生了那样的一个念头——她要有自己的孩子。她热切地怀着这样的意念，几乎把它当成了拯救她的某种信仰，在抵达圣地之前，她将坦然地接受在独自朝圣的路上的种种苦难。她小心翼翼地为孩子挑选父亲——生理学上的父亲，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她的这个计划，因为她自私地认为她与这些陌生男人中的一个人所产生的结果只属于她一个人，而与那个人无关。为此，她不得不独自承受十月怀胎的煎熬和分娩的疼痛，可是她认为这些都是值得的，它们使她更深刻地认定了从她身体里剥离出的这条鲜活的新生命正是她的一部分，如此，她自己的生命才更为完整。她从一开始就为孩子设定好了性别，而当生命的种子在她体内萌芽的时候，她坚定不移地认为那是个女孩。她夜晚躺在床上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最后总是不知不觉地睡去，她常常在梦中看到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在她身边，年纪相仿，面容相似，连着装都难分彼此，仿佛她的生活中突然竖起了一面镜子，她的一举一动都从它光滑平洁的表面反射出来了。这样的梦醒后，她心里没有丝毫的诧异，这正是她为她们所规划的将来，而夜深人静时的梦境仿佛是她向肚子里的生命所传达的信息，她相信她能够读懂。她为这样的未来满怀期待，那是她的希望。而一年之后，这个希望如约而至，如她自始至终所计划和预料的那样，是个女孩，她欣喜于她终于降临到这个世界，来到她的身边。在日后漫长的泅渡中，她将背负着她不遗余力地游向彼岸。

她的眼前刹那间浮现几个男人的轮廓，模模糊糊，像坐在火车里看到的从窗口向后飞快掠过的风景一样。她想，生命原是一棵独立于世的树，在花事繁盛的春夏，无论它繁花压枝，还是静默如许，到了秋日，落尽繁华，只有一树的果实，那是日渐苍老的生命的希望与延续。如今，她生命中的千树繁花都已凋谢，而留下的种子将在她的呵护下茁壮成长。她看着与她近在咫尺的新生命，她睡得恬静安详，浅金色的冬阳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淡淡地照耀着她娇嫩白莹的脸蛋。她就那样安静而满足地看着她，午后的空气变得温暖起来，她觉得风在朝她们招手，阳光在向她们微笑，整个大自然都在拥抱她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