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在古泉水村,谁人手里若是掂着一部手机,那便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据说一部手机在手,全身都在发光,瘸子见了让路,哑巴见了打招呼,鸡鸭猪狗见了都一副友好的模样。
清晰记得村里小卖部老张,他儿子上午刚给他买了部黄屏诺基亚移动手机,下午就闹得全村沸腾,议论纷纷,无口不赞。那天吃过午饭,老张掂着手机,开足了音量放着叽叽喳喳的鸟叫铃声路过石头家,石头正在扫地,石头一听,便扔下笤帚窜了出来,在门口垫着脚尖,抻着脖子,竖着耳朵,两眼放光,目光热情地吻着手机的每个部位,黄屏,键盘,后盖,刚吻完后盖便被他爷爷一笤帚敲在背上,醒了。
“哎呦!痛死了!”
“扫你的地!有本事自己也弄一部!”
石头与爷爷对视了一眼,门前的枯叶被晚风打得转着圈跑。
夜晚小屋里一盏白炽灯亮着,飞蛾撞得当当响,肢残翼折,头破血流,火花乱溅。
“爷爷,过几天我去外面找个活儿干,不在家守这几亩地了。”石头吃过饭,擦了一把嘴。“家里没几亩地,您也好照料,我在外边赚大钱,说不定也能买部手机嘚瑟一下,光宗耀祖!”石头他爷一句没吭,哼哼笑了一下,露着两排黄灿灿的牙齿。一只灰色飞蛾一头撞到灯泡上,晕了跌了下来,摔死了。
第日清晨,天蒙蒙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石头简单带了行李,包裹里塞了两个热馒头就出村了。馒头香味逍遥了一路,惹得饿昏了头的流浪狗精神抖擞,馋涎直滴。
来到城里,石头年轻力壮,找工作挺顺利,在水泥厂找了个搬运水泥的活,听说干一个月就能买部比老张那黄屏强百倍的手机。
“石头!抓紧扛水泥,快点!”一个头戴黄色安全帽的男人叫嚷着。石头右手抓住水泥袋一角,向上一提,左手又一递,水泥袋就温顺地骑在他的肩头。石头快步朝管装运的卡车走去,继而又转为小跑,豆大汗珠滴在破烂不堪的胶鞋上,啪啪直响。快到了卡车了。“啊!”石头一脚踩到一个圆木小棍上,摔了个四仰八叉,一袋水泥沉重得砸在他头上,一丝鲜血从布满灰土的发丝间渗了出来,弯弯曲曲在石头脸上爬着。
石头昏迷不醒,被救护车哩噜哩噜带到医院,再醒来时,躺在自家炕上。爷爷正在门口劈柴,咔嚓脆响。
晚风清凉,余霞成绮。夏日里,黄昏中,杨柳树影影绰绰。
“爸!在那儿忙着干啥?”
…… ……
“哦,没事儿!”
…… ……
“爸!吃的好不好?”
…… ……
“哦!中!中!”石头漆黑的手捂着叽呱乱叫的手机在黝黑的耳朵上。石头打电话的声音就跟吵架一样,声音很响,很大。
“石头!你在跟谁打电话?”昏黄的光晕里,桂花婶子坐在门前石凳上吃饭乘凉。
“我在给俺爸打电话!”石头扭着头憨声叫道。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脸部肤色黑的反光照影儿,但衬着两排牙齿贼白。
“哎呀!”一语未了,桂花婶子便张开大嘴嘎嘎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挤眼掉泪,响屁连串。
“你的手机能打电话?是不是玩具手机?”桂花婶子一半挑逗一半取笑着说。
“能打电话!这手机能打电话!”说着,石头便用乌黑的手指杵着那手机按键。手机叽哩呱啦,乱叫乱响,又唱又叫。
石头转身得意地朝进村时的小路晃荡着走去。乡村土路上,黄昏夜幕中,石头的身影如鬼火般跳动,声音似有似无,断断续续传响。
第日黄昏,石头又打着电话从桂花婶子门前大喊大叫,呼爹喊娘地走过。这次,石头手里掂的是一部真手机,但是,谁都没有见过这部手机亮过。
打工出事,回来之后,石头每天傍晚时分都打着电话转村子,走一路,喊一路,叫一路。每天都从桂花婶子门前经过,然后乱哄哄,大模大样隐没在出村的土路上。
石头他爹,其实早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他娘在他爹死后没几天,便改嫁跟别人跑了,丢下石头跟他的爷爷在一间灰土黄泥筑成的小屋里过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