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餐桌——你与饕餮斗争的隐秘战场

      很久没吃自助餐了，从十五年前第一次走进餐厅的两眼贼光，到如今相遇的索然寡味。我时常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人产生这样颠覆的饮食体验？为什么我仍然贪恋着蒜泥白肉、冬荫功汤和黑咖啡，却对那些自助餐里美食的集体照模糊且厌倦。

       于是，我尝试着从它的前世今生来窥探一个人的口欲之旅。

自助餐桌——你与饕餮斗争的隐秘战场

一、自助餐的起源

       自助餐的真正起源于八至十一世纪北欧的斯堪的维亚半岛，而它的发明者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维京海盗。

       对，就是那群三百年多间足迹遍及整个欧洲大陆，甚至抵达红海、北美和巴格达。影响欧洲各国进程的同时，被认为是中世纪倍受争议的欧洲西北角的强人。

       如果我们以上帝的眼光来审视人类的话。那么，可以说我们在审判维京海盗时我们在讨论全人类。

      一方面，他们是探险家，不惧艰险，是极富拓展精神的拓荒者，因为他们的足迹为欧陆文明的碰撞与融合搭建了桥梁。

      另一方面，他们是凶残的大海盗，是人类文明的破坏者，他们所侵之处，有太多的古迹、文物、文明甚至性命被伤害。甚至自助餐的发明也同样带有这样极致的创新与破坏。

维京海盗

关于这群人为什么要发明这种“开饭模式”，往往是这样解释的：

（一）平息抢食内斗

      骁勇善战的维京海盗，因为抢占食物而对自己人大打出手，为了平息这种由于实物分配不均的现象，海盗王发明了这种饕餮盛宴，让战斗大胃王们随意大快朵颐。从这个层面来讲，自助任取的开饭模式起到了弥合冲突、整合维京人内部群体的伟大功能。

（二）减少繁冗礼节

       餐桌仪式往往是一个民族心理、价值观与道德标准、社会关系、社会礼仪的缩影。上了岸的维京海盗讨厌那些繁冗礼节对他们贪欲的束缚和伪装，只求丰富的干货，集中而美艳地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之后自助餐由欧洲普及到全世界。

       不过这种开饭模式的诞生，需要两个逻辑前提：其一，统治者通过对外扩张和侵略来满足族群对暴食的无限欲望。其二，对这种口腹之欲有所束缚的任何诫训都被解除，以鼓励战斗民族对外扩张的热情。

       我试图去寻找其中的缘由，直到我看到维京海盗生活的世界，仿佛找到了一点启示。

挪威森林 北极圈极光

      在维京人生活的北欧洲大地上，有安徒生的童话，更有大自然的险峻。

       一方面，这里拥有西海岸的高山峡谷，北极圈的极光和午夜阳光，仿佛童话世界里的人间仙境。

      另一方面，真正的挪威森林也是冷酷仙境，虽然森林密布，但可耕种的面积极小，资源也极其匮乏。

       一般家里只有长子能继承财产和土地。其他孩子只能通过闯荡世界才能生存，于是他们结伴出海，从最初的做生意到为了衣锦还乡而到处搜刮掠夺。

       我试图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种对食物的穷凶极恶的热情，是否是对饥饿记忆的一种报复，以至于维京人一直处在惊弓之鸟和拓荒斗士之间？

       我不得而知，但在中国文化中，对这样的口腹之欲却有着意味深长的惩戒意义，那就是传说中的饕餮隐寓。

二、饕餮：上古时期的四大凶兽

饕餮（读音tāo tiè），是传说中龙的第五子，是一种存在于传说、想象的神秘怪兽。被古人喻为四凶之一。见到什么就吃什么，以至于最后撑死。

《神异经·西南荒经》：”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狠恶，积财而不用，善夺人谷物（上二句原作“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据《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改）。强者夺老弱者，畏强而击单，名曰饕餮。《春秋》饕餮者，缙云氏之不才子也。”

《吕氏春秋·先识览》：“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宋罗泌《路史·蚩尤传》注云：“蚩尤天符之神，状类不常，三代彝器，多者蚩尤之像，为贪虐者之戒。其像率为兽形，傅以肉翅。”揆其所说，殆亦饕餮。

《神魔志异·异兽篇》：神州极南有恶兽，四目黑皮，长颈四足，性凶悍，极贪吃。行进迅疾若风，为祸一方。蛟龙水兽的一种，头有一对角，全生寒气围绕，多数呈青白色，长数十丈，性时而温和时而暴躁，腾空而起激起数丈水浪，威武无比。

《山海经·北山经》有云：“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神异经·西荒经》中有云：“饕餮，兽名，身如牛，人面，目在腋下，食人。”

青铜器上的饕餮纹

      古人在青铜器上铸饕餮纹，意思是不要贪食。也许，古人很早就认识到食欲是通向人间的、肉体欲望之门。当人类对食物过份狂热的时候，也是人类意志力最为薄弱、毫无自控力的时候。而此时，人类可能已经走向了某种毁灭的道路。

       所以，在中国文化中它旨在训诫，而非鼓励。而现在的人却误把“饕餮”当成是对食物的赞美，很多人自称“饕民”来表示自己爱吃会吃。比如，当我们在投身于自助餐桌的狂欢盛宴中，我们的本相与欲望与饕餮又有什么区别呢？

三、自助餐桌：你与饕餮斗争的隐秘战场

       在自助餐桌前，你可以看到人生百态：当人们投身于自助餐的狂欢趴的时候，往往能呈现出一个角斗士的精神状态，即使一个身形矮小的人也立刻拥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雄心和野心。恨不得横扫海鲜、火锅、烧烤、披萨、甜品、歼灭东南亚、欧洲、非洲及全国战场。在那一刻，他化身一个贪婪的饕餮，演绎着人间“扶墙进，扶墙出”的最高境界。

人类的贪食行为，让我不断去思考以下几个问题

1.为什么在自助餐桌上，大多数人都陷入一种不可自拔的贪食战斗？

       如果是为了追求最大的投资回报率而大快朵颐的话，那么，首先我们得知道所付出的成本：

（一）显性成本

1.经济成本

       自助餐的价格一般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有时，晚餐价格会高于午餐价格。经济成本具有确定性和预支性的特点，是最大的沉没成本。

2.时间成本

      饮食专家研究发现，吃自助餐的时间比普通用餐多出30%的时间，一般为1.5小时左右。除了用餐的时间成本增加之外，肠胃消化以及身体运动（散步消食或健身减肥）的时间成本也可能会随之增加。

3.健康成本

       一次性摄入汤、蔬菜、主食、海鲜、饮料等，会有一定的的健康风险：

       首先，食量的突然增大会大大增加肠胃的负担，有引起呕吐、腹泻、急性肠胃炎的风险。

      其次，一次性摄入过多高脂肪、高蛋白、高热量的食物，非常不利于肠胃排空和热量控制。

      最后，一次性摄入过多海鲜，也会给肾脏带来负担，如果海鲜温度控制不当，还容易引起腐烂变质，增加腹泻风险。

（二）隐形成本

1.体验成本

       自助餐的优势在于选择的丰富性，面对琳琅满目的食品时，人容易瞬间产生想占有的冲动；当人过份追求大鱼大肉到海鲜刺身，食物本身的味道已无太大的发挥余地，审美疲劳与味觉麻木随之而来。

2.心灵成本

       最美的食物，是能让你心灵得到慰籍的食物。最能打动味蕾的，往往是初恋的味道，早安的味道，妈妈的味道与故乡的味道。当我们饕餮盛宴时，是否能通过丰富味蕾到达心灵的海纳百川？是否能尝遍世界美食以后，依然能怀有赤子之心？这是我们在追求贪食以前值得思考的心灵成本。

3.环境成本

      人类的饕餮之欲，不仅涉及到个体成本，也关系到人类共有的生存环境成本。如日式自助餐中的金枪鱼就面临着物种锐减：日本一年的金枪鱼消费有57万之多。近30年，大西洋蓝鳍金枪鱼的数量减少70%。以此类推，环境的限度能养活人口，与我们是毫无节制地纵情饕餮还是有选择地满足，有很大关系。

       好了，通过理性梳理，我们在饕餮盛宴之前至少看起来像个精明而有情怀的投资人。那么，问题来了，当你踏上自助餐桌这个战场时，你会因此而节制你的欲望吗？你可以扪心自问，也可以再次实验。不过，大部分的答案估计是以"不会"告终。因此，我试图思考第二个问题:

2.为什么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在清楚了各项成本和风险之后，仍然选择了纵情饕餮呢？

我想从两个层面来剖析这个问题：

（一）微观层面：自助餐与欲望机制

饕餮美感：豪华的装修，奢侈的鱼子酱，小山一样的蟹腿，雪雕梦幻甜点……好的自助餐经营者为了讨好食客，诱导他们大快朵颐。将餐盘当画板，精雕细琢地创作艺术料理，利用食物的纹理、颜色、形状、结构与周围环境相映成趣，让人在饕餮盛宴开始之前就醉倒在视觉大餐，而放弃了理性思考。

缺乏自我调节机制：人类在自由意志的驱使下被逐出了伊甸园，克服了纯粹本能的人类却缺少像动物一样的自动调节机制。虽然，人类创造了上帝、通过法律、遵循禁忌来克服贪食，但反欲望机制却并不一定能奏效。要不为什么大多数人活在饕餮，减肥，饕餮，减肥的怪圈中呢？

欲望机制：在饕餮视觉的诱惑和自我调节机制的缺乏下，味蕾的狂欢只需要预付一定高成本的费用，就可以开启贪欲之旅。门槛看似昂贵，却很低。它让人毫无道德感的纵情，名正言顺地占有更多的食物、鼓励攀比食量大小和满足因高昂餐费的补偿心理。

（二）宏观层面：消费主义与数字思维

消费主义：《人类简史》里认为物质过度丰富会产生一个全新的问题：谁来购买？为了确保不管什么新产品都有人买，就出现了一种新的伦理观：消费主义。

       在人类漫长的饮食历史中，大部分时间我们的食物是匮乏的，因此，节俭、简朴、自律是美德。然而，消费主义却刚好相反，人有更多的食物体验，占有更多更精美的食物才是宠爱自己、善待自己和表现自己的表现。于是，随心所欲地纵情饕餮具有自我宠溺的情怀和逼格。

数字思维：《小王子》里说"大人都喜欢数字"数字包揽了一切价格世界。对于价格敏感的现代人，已经习惯用数字思维来判定自助餐菜品的价值体验。看到高档菜品，心理就觉得划算。横向比较食物，就可量化收益。却忘记我们胃的极限数字是1.5L，而人的心灵容量却可以无限深广。

       人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但往往看不到历史、社会、经济、政治、文化、人性背后巨大的手。某种程度上，我对自助餐桌旁的这场战斗结果持悲观态度。

但至少，有两方面值得警惕：

       一是，现代社会的怪兽：现代社会会制造各种如同消费主义这样的精巧结构和伦理观来让人产生更多的欲望。如炫耀性消费，颠覆传统低调精简，极尽张扬奢侈饕餮之能。

       二是，自然的承受极限。人类进入现代社会，早已把自己作为万物之灵，对自然的敬畏之情快消失殆尽。而中国人探索世界的方式和信仰往往与吃有关。天人合一某种程度上也是通过对自然的占有、征服来达到生活方式和认知方式的确定。当我们以各种文化观来猎物天下时，自然到底能承受多少我们欲望和GDP的极限？

也许，从个人层面上来讲，至少：

      我们能理性察觉这其中的游戏规则，即使不能设计游戏规则，但总可以不被饕餮之欲玩得肠胃发炎还在大呼胜利。

如果我们能有更多的理性和良知，或许：

       我们可以通过自我探索，回到精简和真实，通过选择、甄别、专注、引领将饮食体验带到文明和审美的高度。

      那时候，在与饕餮隐秘的战场上我们也许已经不战而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