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岁月

如果在以后的岁月里她会为此哽咽哭泣，她会把这一切归结于这次的决定。其实这在当时是最好的选择和逃逸，没有其他办法了。她不可能再依赖于那个处于飘摇的家。父亲没有估计到在她继续的学业上出现困难，也没有想过她要坚持这么久。有些事情是无法料到的，接连阴着的雨，房屋上的瓦往下窜，瓦上滋生出霉菌斑的苔藓。刚爬上屋脊没有顺几块瓦就从屋上滑跌在地上，疼痛扭曲了脸上的肌肉。左腿始终跛着，父亲就从工作岗位上提前回家了。母亲是没有办法的，一个没有走出过乡镇的农村女人，她的哥哥还没有娶媳妇挑人家。更何况父母已经在耳顺之年了。不继续坚持学业是不对的，可是她没有了依靠啊。

回不去的岁月

当时的情形，她不敢往以后想，没有以后。现实她又无法接受。她背着所有的行囊出发了两个月，在路的尽头依然是漆黑一片。但是要生活下去，却不肯苟且。她接受了孩子时候同学的帮助，依然回学校继续学业。命运真是开挂了。她的秉赋并不是太差，她也是安分之人。从出生到那个时候，尽管生命中没有人指点，有一段时期空白，有四年空白期，渴望得到知识的填充，无意识状态。后来自己才慢慢地觉悟到如何汲取知识。她始终指望着自己，知识改变命运，靠知识文化吃饭。然而，她母亲不同意了，她的存在给母亲带来更多的焦虑烦躁。

两年无方向的日子在失去支撑的恐怖的日子里，父母所有的愤怒，胸中积郁的肝火，她出现不出现都是导火索。她只求家给她一处寄居，给她三餐。然而都没有。家里没有她的床了。母亲算准了她何时回家，把剩下的食物都倒在猪食盆里。锅里剩着洗锅的水。她就如一条被追逐的狗，无处可逃无处隐藏。她好多时候都感慨，她的爷爷奶奶算得太准了，她生下来就是父母的累贅父母的债父母的害。母亲的话放在那儿，要让人们明白，她的存在不会给家拖累。

在最困难最黑的日子里，命运在一丝缝隙间给她透了一丝绿光，面临着一个选择，她一定行的。她看着招聘启事，她确实有了安身的地方。有人惋惜，有人说幸运。她正式工作了。她没有太多的欣喜，可有人太高兴了。她的好友云丫头，抱着她喜极而泣。她开始还欠下来的各种债务。同学的，父母的，亲戚的，给她伸过援手的。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只要給过一丝温暖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放下奢望。过去的，不存在的，就永远过去。新鲜劲儿过了后，她才明白，无可奈何的坚持被现实击得粉碎。才明白，一切都是黑洞。她只是从一个黑夜里步入另一个黑夜。从一个黑洞口钻进另一个黑洞口。

人走到一定的时候，无路才是有路。赌徒，赌命运，赌命运究竟给不给她生。黑洞，她也往里钻。她任由命运去安排。从工作的地方出去，走入一条公路，爬上大桥，水穿桥而过。一次次去看流水，早上看晚上看。其实能变成一泓清水也行，流入水中，顺势东流，无声无息。可是，她无法变成一滴水。她接受相亲，接受被别人排挤，接受无法料到的命运安排。包括故意诋毁、欺压和打击。

回不去的岁月

在她父母眼里，终究没有让他们失望多少，就是有些微的叹息，也如风般那样轻。结婚，生女。如草每年绿一次，花开一次，庄稼成熟一次。自然的规律。她开始做噩梦，去杀人，无意中杀死人，偌多次身陷囹圄，无数次从桥上，悬崖上坠落，坠落。直至有一天浑身都生满了蛆虫。她怕了。

她要改变生活，要重新来过。黑夜中在睡梦里惊醒。她发现，在那次选择的偌多年后，她得付出的代价。心中隐隐的痛，叛离，躲避，虚妄，她无数次忍受被歧视、灵魂被撕裂。这追随了她一生。周围有许多眼睛，不在乎也存在，她改变得了吗？！她又开始了出走。出走当时的工作环境。做事突然不问别人，只管自己。出走是因为更好的回归。

几经波折，时光荏苒，父母真的老了。从有一天，父亲遭受委屈，黯然流泪，她才觉得照顾好父母的责任。从父母不需要，到一次次的需要，她才明白，她不是多余人，不是父母的害。父母依赖她，尽管父母不会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一次次地为父母做许多事。父亲有一天突然说起那次选择，说起她独自面对的一个个问题，父亲讲对不起。她独自一人时哭了。一声对不起，她没有了许多。如果当时不做那个选择，人生又如何？不知道，可在现实的生活中，用一生去忏悔，咬噬着自己。只有迎难而上，生活才会自带发光。

回不去的岁月

父母很早就老了，慢慢地生活不能自理。接到小哥哥的电话，她再次陪母亲来到人医，她的手不能轻轻地提起瘦弱矮小的母亲，不能控制母亲肉体的痛苦，她抱不动母亲，也不能让母亲重返过去自己料理照顾自己。突然明白自己不是男孩不好？！小哥哥腰稍稍一躬，母亲伏在儿子后背上。明白了，母亲偌多年讲的话，女儿不能养老的，女儿不作算的，养女儿是还上一世的债，是讨债的。重要的是她母亲也是普通女人，太累了，对她要求太高了，就是母亲，也有选择，也有在无法给予的和就是不给予的权利。

同病房的一位老姐姐看着她母亲讲，这老人她的父母真不简单，他们实际上也是农民夫妇，他们经历了49年，58年，66年，在那个年代抚养了那么多子女太难了。一连串的子女。她说，那时在大集体从早做到晚，如果晚上打夜工，集体煮饭，烧点青菜汤，夫妻俩有两份饭，自己舍不得吃两份，还有一份带回家给家里的孩子。因为是大集体，都是固定的口粮，不可能有多余的口粮，那时经历的苦无法说。

经那女人那么一讲，她看看衰老的母亲，尽管她自家条件比那女人说的好许多，但确实也困难。她也奇怪，小小身躯的母亲她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得多少坚持。她母亲心中得藏多少梦想才一步一步走了八十七年。在病房里的两位大姐都比她大，她们说面对以后的独生子女，他们一个人会面对一个老人，两个老人，甚至四个老人，遇到问题那些孩子会束手无策，会呼天不应，有什么样的感情能取代手足之情，血缘的相联。不敢想以后，更何况，肉身的苦她几乎没有想过，肉身不重要的。

回不去的岁月

那天晚上是平安夜，其中一位女人打电话给她孩子，说今晚要吃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要平平安安，幸福快乐。然后自己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慢慢地啃。现在，人们都解决了温饱，自由，健康，快乐是人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国外的，人们都会通过一种仪式来表明自己的一种向往和美好的愿景。她自己有孩子，孩子的人生实现了蜕变。孩子的路，是她想走的路。一代人的努力是给另一代人作基础的。这是不争的事实。生命可以复制吗？在早晨黑夜，她依然想。当然，只是想一会儿。依然过现实中的日子，努力。一口气尚在，就坚持着她最初的认识，回不到过去的路，可依然作最初的努力。没法界定，没有走过的路径，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