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网图侵删）

这老天是伤心到什么程度，才有这么多结成冰晶的眼泪?

宁冉冉抬眼望去，入目的都是白，无边无际，把天地都织了进去。都说雪花飘落的姿态，是最美的轻盈。可惜，宁冉冉即使有欣赏的心思，也没有欣赏的时间。身后的狗吠声，男人们的喊叫声，再加上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

她心里那个急呀，费力地从一尺多厚的雪里拔出左脚，马上争分夺秒地拔右脚，同时在心里碎碎念：快点，快点，再快点……

“我让你跑，看你往哪跑？”话音没落，鞭子在空中急速行进，引起空气流动产生的刺耳嚯嚯声，好像下一秒就到了宁冉冉身上。

“啊——”

宁冉冉睁开了眼，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有了时空错乱的茫然。片刻后，她才拍了拍还在剧烈跳动心，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这才感觉，全身黏糊糊的，但有一种大汗淋漓后的舒服。

分清梦和现实的0.01秒，宁冉冉赶快回忆刚才梦中的情景。她可不希望像电视剧一样的梦境，自己悄悄消失，不留一点踪迹。

梦中的宁冉冉是财主老王家新买的小妾。那财主老王，五十多岁，尖嘴猴腮，腿短背驼，比宁冉冉梦中的父亲还大六岁。王财主在取宁冉冉以前，已经有了一个正妻，四个小妾。他最大的儿子比宁冉冉还大十岁，看宁冉冉的神态居高临下，斜视的眼里全是蔑视和嘲讽。

梦中的宁冉冉呕心极了，恨不得甩父子俩两耳光，自己那副德行，还看不起人了。她生气之余是不甘，不甘于自己的一生断送在一个老头子身上，果敢地选择与自己的命运做斗争。这可与现实中的宁冉冉大不同。

现实生活中的宁冉冉可是一个乖乖女。上大学所学专业是爸爸挑的。曾经的男朋友，现在的老公刘洋是妈妈看好的。不能说刘洋不好，但是，宁冉冉总感觉自己的生活少了什么，不得劲地厉害。

幸好，在生活里少了的，她都能从梦中得到。

昨天，宁冉冉就梦到自己暗恋了三年多的同学陈硕。在梦里，陈硕刚好也喜欢她，上课帮她占座位，吃饭牵着她的手，早上宿舍楼下接她，晚上腻腻歪歪把她送回来……撒恋人们都喜欢做的，但没有营养的各种狗粮。那种被呵护的温暖，一丝一丝只往心上缠。让醒来的宁冉冉，反复回顾了好几遍。

关于梦境，宁冉冉可有经验了。夜里，突然从梦中醒来，必须赶快回忆场景，最好再细细地记忆几遍，否则明天一早肯定会忘个精光。

宁冉冉太喜欢做梦了，梦中的她很自由，很自我，很舒服，很让她留恋，妥妥一个爱做梦的女子。

放飞了这么半天思绪的宁冉冉，把枕头上下翻了个面，继续睡觉。因为最爱她的姥姥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在梦中醒来，把枕头调个面，入睡后还能继续前一个梦。

单位里，宁冉冉常常听见同事抱怨：“昨天做了一夜的梦，没休息好，太讨厌了。”

这个观点，宁冉冉不赞同。她认为，长长的一个夜，不做梦，那该是多大的浪费。在梦里经历的，是自己另一个人生，并且大多是生活中实现不了的人生。就拿宁冉冉结婚没有拍婚纱照，这件事来说。

坚决不拍婚纱照，是宁冉冉二十八年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反抗。那次的场景，直到现在想来，还让宁冉冉不自觉地拍胸口。

半年前的春天，绿意浓浓地笼罩了大街小巷，不干寂寞的柳絮，也乘机在空中招摇。宁冉冉的婚期，就在这招摇的柳絮中，在爸妈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的兴奋中，逼近了。

离婚期只剩九天的一个午后，据说被单位委以重任，已经连续工作一个月未休假的未婚夫刘洋迈进了宁家门。你看，宁爸爸和宁妈妈那股热乎劲，好像亲儿子来了。

宁冉冉不禁对这个陌生的未婚夫翻了翻白眼。

恰好收到白眼的刘洋，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回了宁冉冉一个微笑。宁妈妈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转过头去，面部表情模式马上转换，喜眯眯地对刘洋说：“你难得放一天假，咋不在家休息休息?”

刘洋乖巧地说：“这一个月忙得都没过来看您和叔叔，也没陪冉冉。”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宁冉冉，继续对宁妈妈说：“今天，我想把我和冉冉的婚纱照拍了。”

宁妈妈马上回答：“好呀。”

宁爸爸马上催促宁冉冉收拾出门。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问一下当事人宁冉冉的态度。坐在沙发一角当旁观者的宁冉冉，心里所有的不舒服，化作一句话：

“我不拍婚纱照！”语气是少有的铿锵有力。

“今天不想，那咱们另选个日子。”刘洋看着是妥协了，但言外之意也很明显。

“我是说，结！婚！不！拍！婚！纱！照！”宁冉冉一字一顿地说。

“啥?”

“为什么？”

宁爸爸和宁妈妈在刘洋反应过来之前先发出质问。

“没有为什么，反正不想。”说完，宁冉冉硬气地回了自己的小屋，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痛快，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过的痛快。

浪漫的婚纱照，一生一次，对象必须是自己最爱的人。这是宁冉冉想坚持的底线，可惜没有人理解。

其实，从把婚姻提上议程那天开始，宁冉冉就没有痛快过。她感觉自己特别像旧社会的丫鬟，人生大事全由父母做主，“婚姻自由”这个词，离她十万八千里。

婚后，每一个来家的人都会问：“你们俩的婚纱照呢？”

每当这个时候，宁冉冉都理所当然地做看戏者，看刘洋怎么回答。谁让他在婚姻里，表现得那么虚伪，不喜欢自己还往自己家跑个不停。不要跟本女子说爱情，父母硬绑的婚姻，能有爱情?

没想到，每一个询问的人，最后都被刘洋的口才给糊弄了过去：结婚前太忙；我们俩都不想当道具……

宁冉冉看着刘洋一张一合的嘴，明白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执意要把自己，嫁给一个他们在飞机上偶遇的陌生人。刘洋这好口才，不把他们弄晕才怪哩。

从宁冉冉开始记事起，父母坚持的，宁冉冉从没反对过。二十几年的习惯，改变起来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新世纪的高学历女生，跟一个自己不太喜欢的人结婚了。可怕的习惯呀！

也许因为白天说的人多了，晚上宁冉冉竟然做了一个拍婚纱照的梦。

拍照地址就在自己十八岁时就看上的那个影楼，影楼外的垂柳正绿，阳光被柳枝分割成浪漫的网。身上穿的也是自己在心里描绘了很多遍的那套婚纱，比雪还白。新郎呢，竟然还是刘洋。梦中的刘洋好像比生活中好说话，他穿的衣服，竟然是宁冉冉选定的自己非常喜欢的草绿色。两个人像所有热恋中的男女一样，对着镜头巧笑嫣然……一张张男帅女靓的照片出炉了……宁冉冉看着婚纱照不禁笑出了声。

因为这个梦，第二天跟刘洋回家看公公婆婆时，宁冉冉一直盯着车外的婚纱宣传照看。

“今天下午咱俩也去拍一套婚纱照吧？”刘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

宁冉冉还没从昨天的梦里醒来，听话地点了点头。

下午，俩人走进婚纱影楼。

给幸福留底片的大事终于完成了。俩人挤在照相机旁看样片。忽然，宁冉冉感觉有手拢上了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刘洋。刘洋此刻正不眨眼地看着婚纱照的样片，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温柔。

莫非刘洋对自己有爱情?宁冉冉恍惚了。第一次对自己的婚姻生活有了那么一丝憧憬。

说句实话，刘洋在世人看来，条件不错。父亲做官，官职还不小，妈妈大学教授。自己一米八六的个头，身材挺拔，堪比模特。毕业于名校。比宁冉冉只大四岁，已经是一家跨国公司的业务总经理，并且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每个周末，无论多忙，他都会抽出时间陪宁冉冉回家看爸爸妈妈或公公婆婆。关于公公婆婆一再催促生个小孩的建议，刘洋都把火气引到自己身上：工作正在上升期，还不想因为生小孩分心思……

弄得公公婆婆常常当着宁冉冉的面，大骂儿子的不孝，表扬宁冉冉懂事乖巧。

婚纱照事件后，宁冉冉发现，刘洋在自己身上投注的目光越来越多了，表情也越来越温柔了。

因此，宁冉冉在心里肯定，她喜欢的梦，就是她的福星。

宁冉冉在梦想成真的事件上，还有一件。

乖乖女宁冉冉，从不敢坐缆车。万不得已坐上缆车，她也是双目直视前方，手里紧紧地抓着座椅，并在心里在一直祈祷，快点到，快点到……心憋闷得想飞出胸腔。关于沿途美景，她是没有勇气看一眼的。

但，一起坐缆车下来的同行者，总是兴致勃勃地说，刚才在缆车上，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最后再总结一句，那景色简直像幅画。

听得宁冉冉心潮澎湃，那个羡慕呀，可是回头看看缆车，她又缩回了头。

谁知，宁冉冉坐缆车观赏美景这个愿望，竟然在梦里实现了。

在梦里，宁冉冉和闺蜜又去爬云丘山。坐在缆车里，宁冉冉竟然像坐在床上一样舒服自在，眼睛放松地四周观察：缆车像一只大鸟在树顶上轻轻划过，树叶的清香都能闻到。山脚湖里划船的人成了蚂蚁，特别搞笑。缆车经过半山腰时，她竟然抓住了一丝云彩。抬头望去，又一片云飘过，粗大，色白，分开几瓣，像栀子花，像棉花糖……她激动万分，转身抱住了身边的人。

这时，宁冉冉醒了，才发现抱着的人是老公刘洋。被惊醒的刘洋，睡眼朦胧地看了宁冉冉一眼，回手一抱，把她揽回到自己的胸前，继续见周公。窝在刘洋胸口前的宁冉冉，在砰砰砰的心跳声中，突然心安了。

结婚以来，喜欢相背而睡的夫妻，第一次相拥而眠到天亮。

六年后，宁冉冉的儿子叽叽喳喳地告诉奶奶，自己夜里做了一夜的梦，跑了很多的路，可累了。

婆婆下命令：“你们俩找个中医给孩子调一调，夜里老做梦，休息不好，时间长了还影响长身体……”

刘洋一边说好，一边把目光投向宁冉冉。

宁冉冉抬起头对上刘洋暖暖的目光，心脏好像被拽出来放到温水里浸泡着一样，通体舒服。梦是宁冉冉和刘洋结婚以后，爱情路上的福星。这一点，他们俩谁也不否认。

夜色渐沉 ，宁冉冉的梦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