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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2期“忧”专题活动。
那是2008年夏天，新闻里一直在播报着一场百年一遇的干旱，那年我正上高三。
傍晚，天边一片火烧云，把天空都染成了橘红色。
突然，天空中响起了“咻～咻～”、“砰～砰～”的声音。
我和闺蜜驻足观望，原来是烟花，我们感叹，要是天黑了放该多好啊，还嘲笑哪个傻瓜大白天就放烟花。
后来才知道，因为天气太热了，一家烟花商店的烟花贮存不当，燃着了。
恍惚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烟花都耐不住这高温，那家里那些农作物、菜园等怎么办？
周末在家，我如坐针毡，紧跟着母亲去田地里转悠。
这个时候是稻谷抽穗的季节，也就是谷雨季，往年这个时候，一般都会下雨的，可是今年已经半年没下雨了。
我跟着母亲到了田里，稻子不像以前那么翠绿，大片大片的泛黄，稻穗干瘪，叶片卷曲，连靠近地面的茎秆都黄了。
母亲叹着气说：“老天啊，再不下雨，今年吃什么啊？”
我问母亲：“水库里咋不放水啊？”
母亲说：“水库都要见底了，哪里有水可以放啊。”
说着，母亲跳到水田里。用力踩了踩，直摇头。
我也跟着下去，往年这个时候，田里应该是有一层没过脚背的水。可是现在，脚踩上去都不会陷。
母亲弯腰拔出一根稻穗，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拔了一根。支撑稻穗的茎秆没有像以前一样，末端会有水珠渗出来。我摸一摸，茎秆很干燥，会扎手。
再看稻穗上的稻谷，一颗颗没精打采地排列着，稻谷皮都干得微卷了，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个没有吃饱的婴儿，张着小嘴，等待雨露的滋润。
我跑去田边的沟里想找水，可惜曾经叮咚作响的小沟渠已经开裂了。
沟渠里偶尔还有小鱼儿风干的尸体，看得我一阵心酸。最后一滴水蒸干的时候，它一定也很慌张、很绝望吧。
我发呆的间隙，隔壁田的大爷爷走了过来。他叼着烟杆，却没有吸烟。走到田边，他看了看田里的稻谷，又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下到田里，颤抖着枯槁的双手，捧着稻穗说：“马上就要装浆了啊，可惜了可惜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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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头注释着他，只见他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雾气。放开手里的稻穗，他佝偻着身躯缓缓走过田间，时不时弯下腰，伸出手捋下一把稻谷，然后松开手，干瘪的稻谷就像秋天的枯叶，从他干枯的手指间缓缓落下。他摇摇头，叼着烟杆继续走。
我问母亲：“哪里可以放水啊？”
母亲苦笑着说：“现在哪里还有水啊？小河都只剩一瓢水喽。”
我又问母亲：“那我们今天是来拔草的吗？”
母亲说：“杂草都干死了，不用拔啦，就是来看看，心里有个底。看这样子，怕是一粒稻谷都难收回来啦。”
谷雨时节却没有雨，我想母亲是出来等雨的吧。我看着田那边的主干道上，行人缓步而行，不像以前那么匆忙，他们大概也只是来找找希望的吧。
他们扛着锄头，却不知道往哪里下手，不敢翻地，怕保不住土壤里那点水分。也不除草，因为杂草都干枯了。见面也不打招呼了，因为一聊就是干旱、收成、叹气，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我跟着母亲顺着小沟渠走，走到了小河边，一番景象，让我见识到了大自然的厉害。半年不下雨，河床就大面积外露，就像大爷爷的手掌一样，纵横着许多裂纹。
要知道，自我记事起，这条河就没有干过，还淹死过人。我一直觉得这河底有水鬼，神秘莫测。
如今，它就这么赤裸裸地出现我眼前，那一览无余的河底，没了神秘感，反倒让我心慌不已。枯黄的水草还保留着它们曾经的摇曳的生资，就像被定格了一样，褪去了色彩，失去了生机。
靠近小河闸门的地方，还有一汪水，母亲骤然轻笑一声，说：“哎哟，这窝小鱼才好看呢。”
水里有一群小鱼，快速地变换着队形，就像我们热的到处找地方凉快一样，不像以前游得那么慢。
我问母亲怎么没人来捞啊，现在捞最容易了。母告诉我，都是落难的，这个时候还要捞，那就是叫害命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它们弱小更无助，不能赶尽杀绝。母亲的那一笑，我也懂，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们这里有种说法，只要河里的鱼虾不绝迹，龙王就不会弃之不顾，早晚要下雨。
因此，这汪水里的小鱼们才能存活这么久，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打捞它们，也是在保存希望。
又过了一个月，天空还是没有要下雨的样子。父亲和其他人一样开始割稻谷，割回家喂马、喂牛、呕粪草。
我疑惑不解，父亲扔下镰刀，拉起背心的衣摆擦擦汗说：“人吃的是指望不上啦，趁着还有点水分，割回去喂牲口，再干的话，牲口们都不吃了。”
深深的无力感让我痛恨起这艳阳高照的天气，还是没忍住问出我最关心的问题：“那我们今年吃什么啊？”
父亲大喘一口气说：“去年还有余粮，明年再没有雨，就要饿肚子啦。”
今年的温饱解决了，明年怎么办啊？我像只泄了气的气球，坐在田埂上闷闷不乐，任凭烈日灼烧。
父亲往我面前丢了一只死蚂蚱，看上去应该是只母的吧。肚子鼓鼓，全身焦黄，薄如蝉翼的翅膀在阳光下发出七彩的光。
我捡起死蚂蚱，凑近一看。它的身体很完整，不是饿死就是干死的。仔细一闻，有一股熟悉的焦香味。
如果不是干旱，它很有可能是叔叔伯伯们的下酒菜呢。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我和小伙伴会拿着一个塑料瓶，来稻田里捉蚂蚱。
轻轻松松就能捉一瓶，带回家，母亲用油一炸，那味道还真让人怀念。
虽然现在大了一些，我有些不敢下嘴，可是这会儿，我多希望手里的蚂蚱是活的，我不是想吃它，只是觉得，它要是活着，稻谷也许会活着。
我对着蚂蚱轻轻吹了口气，蚂蚱那薄薄的翅膀，就被吹破了。我把它放在了田里的一个裂缝里，天真地想着，行点善，积点德，也许老天爷就能下点雨呢。
说不定下一秒就下起倾盆大雨了呢，可是很快一阵热浪打来，我又回到了现实。
不久，田里的稻谷就被父亲收割完，比往年早了整整两个月。如果下雨的话，拉回家的就是金黄的稻谷了。
割完稻谷的田里，土壤很快就被烤得露白，母亲用手指按了一下，愣是没有按下去，这说明今年的蚕豆也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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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母亲沧桑的脸上蓄满了失望，我却爱莫能助。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深刻地明白了风调雨顺是多么的可贵，丰衣足食是多么的让人心安。
为了来年能有收成，村里张罗着做一场法事。
有人说近几年村里生活好了，可是还没有好好做过一场法事，也许干旱就是老天爷在警示我们。
于是，长辈们挨家挨户地筹香火钱，几乎所有人都支持，这件事一拍即合。
很快，村口的树林里有立起了一根石柱，披上了大红布。
全村人都虔诚地来跪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真诚和善意，连说笑的人都少有。
做好这些，人们开始殷切的等雨。六、七十岁的老人们，天天去石柱子下面诵经、跪拜，祈祷早点下雨。
可是，她们的膝盖都跪出了深深地印子，雨依旧没有下。
偶尔路上遇到这些奶奶，她们嘴里都在念叨：“救苦救难的菩萨啊，睁开眼看看啊……”
听得我想开怀大骂，可是骂谁呢？
不是说人定胜天吗？我们那么努力的耕种，那么精心的呵护，小心翼翼地求雨、盼雨，天空依旧不肯施舍一滴雨水，我突然不信这话了。
大伙儿似乎也接受了现实，只是没有水，什么也做不了。闲不住的人们，开始往菜园里跑。
日常生活用水，用桶装着，装满了就往菜园里倒。纵使如此，菜园里的菜还是有了焦黄的势头，只有苦菜还一直青绿，可是吃到嘴里，苦得人直吐舌头。
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害怕吃青菜的。
直到工作后，我也喜欢吃青菜了，那苦中带甘的味道，像极了生活。
我想母亲他们那么喜欢吃青菜，也许就是因为她们吃过的生活的苦，那苦比青菜苦得多。
菜园里的菜吃得七七八八了，剩下最多的就是青菜。我以为是他们跟我一样不爱吃青菜，后来才知道，青菜耐旱，他们舍不得吃。
终于，青菜也吃完了，菜园里光秃秃的，只剩一些烤焦了的菜叶。
这时，秋天的第一缕北风吹来了，带了大量冷空气。天空很快就阴沉了下来，细雨哗啦啦地敲打着地面，似乎想要告诉所有人：我来就你们了！
这场旱灾终于在一场秋雨中得到了缓解，皲裂的大地终于等来了修复的时刻。
村里的大道、小道上都是出来看雨的人，大家昂着头，咧着嘴，伸着手感受雨露的敲打，就像一群从来没有见过下雨的人一样。
村口的石柱下又一次堆满了各种水果、饼干、杂糖等贡品。我们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规，来年不用饿肚子了。
从此以后，不论我上了大学还是有了工作，每年到了谷雨时节，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盼雨，盼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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