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塘劫

作者: 篱秋 | 来源:发表于2023-04-07 21:1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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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菜花谢的时节,竹如家漂亮的院子围墙外面,忽然挖了一个很深的大水塘,与她家豪华的别墅见宽平齐。本来再过半个月油菜就要收割了,这时候铲掉油菜挖水塘,是不是哪个邻居对头犯了眼红病,要在她家大门口搞事情。

    01

    周六的晌午,竹如正在厨房里洗菜,心里在不安地嘀咕:这个卫成,早上出门买个菜,都快十点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电饭锅呼呼地冒着蒸汽,她已经把蔬菜都准备好了,只等卫成买的海鲜回来。早点吃好了午饭还要去打牌,昨天已经约好的。

    正疑惑间,忽然卫成的堂妹小梅从外面闯进来,带着哭腔叫她:“嫂子,快点!不好了!卫成哥摔在路上快不行了!”

    “在哪里?”

    “就在南面的桥旁边。后脑勺着地的,他没有戴头盔!打你电话也没接。”

    竹如一摸口袋,手机不在。她猛然想起刚才在楼上晒被子,手机忘在楼上了。她慌里慌张要去楼上拿手机,小梅一把抓住她的手:“哎呀!来不及了,快点走。”

    她跌跌撞撞跟着小梅出了门,往南边一看,不远处围了一堆人。离家才两三百米,她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拨开人群,只见电瓶车歪倒在路边的树根下,卫成紧闭着双眼仰面躺在地上,水泥地上已经流了一小滩深红的血,嘴角和鼻子还在淌着鲜血,手脚不停地抽搐着。

    她奋力唤了两声“卫成”,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卫成的脚下。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惊呼,小梅更加急了,央求他们再帮忙救竹如。这时,听到120救护车老远地响着警报过来了,小梅才稍稍平缓了一些。

    竹如慢慢苏醒了,她瘫坐在地上,眼睛呆呆地看着白大褂的医生,将卫成抬上担架,再抬上车。眼泪无声地滚落了下来,她喃喃地问小梅:“他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就摔成这样了呢?是谁撞他的?”

    小梅说:“没听见什么声音,也没看见有什么人碰撞啊。我到河边扔垃圾,见有人倒在路上,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卫成哥。”

    小梅家就住在桥旁边,房子紧靠着马路,在家里就能看见路过的人来来往往。这个时间的乡间路上基本上没有多少行人,大家都在家里做饭。她也没注意有什么人经过。

    油菜已经长得很高了,要是小梅不出来倒垃圾,或许还不会这么快发现倒在路上的卫成。他的鱼塘刚刚建成,鱼苗也才投放,他就这么蹊跷地倒下了。

    02

    竹如的老公单卫成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建筑老板,一年到头不怎么呆在家里,一直在外面做建筑工程,常驻上海或苏州。早些年,人们还住着红瓦房小楼房的时候,她家的小别墅就造起来了。

    里里外外装修一新,里面的家具富丽堂皇、一应齐全。光看外面一圈围墙和路灯,每到逢年过节,楼上楼下的灯一打开,好不气派。

    只要竹如满面春风地和每个路过的邻居打招呼,走在路上主动跟人闲聊,就知道她的土豪老公回来了。她附和着人们的恭维和寒暄,喜悦止不住地从脸上溢了出来。出来打牌的时候,她会比往常爽快许多,即使是连场输也毫不吝啬。牌友们说她这两天“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她一边嗔笑,一边乐呵呵地默认。

    而回家小住的卫成,由于工程不忙,不是约了朋友喝酒,就是被邻居们唤了打牌,偶尔也钓钓鱼。似乎他的牌技并不如他做的工程那么精。人们很乐意同他打牌,因为每每能从他那里赢到钱。卫成也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点小钱纯粹就是图个大家开心。

    如果附近邻居家里办红白喜事,但凡她说给卫成知道,不管以前有没有人情来往,卫成都会叮嘱她出份子钱,而且数目总是最高的那个。还安慰她说:“这都沾亲带故的,少了也拿不出手。”

    春闲或秋收农忙过后,卫成会慷慨地请当地的戏班子来,在村部的空地上搭台唱戏。村里老人们爱听的什么越剧、黄梅戏,一唱就是三天。人们说起他总是夸赞不已,说他发了财不忘本,回报乡邻。

    单老板虽不常在家,但他出手阔绰的名声就这样传开了。这样慷慨的老公一手打造了竹如的好人缘,作为老板娘的她也就成了方圆十里八里有头脸的女人,稍微有点认识的人都想与她套近乎。

    与其他女人不同,竹如并不夫唱妇随,她没有跟卫成到他的工地上呆过。也从来不管卫成的工程账务和金钱往来,对他在外面的应酬之类一点都不感兴趣。只要卫成每年回来交给她一年的生活费,她乐得无事一身轻。用卫成的话来讲,她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小女人。

    竹如和卫成有一个女儿,在县城里上中学,一个月也只回来一次。她除了一周去给女儿送一趟物品之外,平时就一个人在家。上午逛逛街,下午打打牌,经常换着各色包包去城里美容美发,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03

    过了元宵节之后,外出打工的人刚出去没多久,正是工程上马忙碌的当口,卫成却回来了。竹如不知什么情况。工地上的事情她本来就不管,也搞不懂卫成的工程项目要怎么做。

    她虽然一肚子的疑惑,但也不想细究,外面的事情有卫成担着,不劳她操心。卫成当的家,横竖是对的。她想:卫成回来自有他的道理吧。

    如今农村的生活越来越舒适了,为了提高生活品质,好多地方都在搞生态农业。十里乡村,生态园就有三四个,上规模的已经成了我们当地的休闲度假村。城里的人们一到周末就会开着车,带上孩子们来钓鱼野营户外活动,“乡村亲子游”成了休闲的一大乐趣。

    竹如是个“家里蹲”,但单卫成是在大城市见过市面的老板,他的老板范儿不能落于人后,当然更要轻松写意地享受这种时尚的悠闲生活。借着土生土长的田园,他寻思着在自家门口挖个小鱼塘,养鱼垂钓。加上一年四季新鲜的瓜果蔬菜,不就是现成的田园风吗?

    她听了卫成的计划也不置可否。单老板雷厉风行,工地的事情一扔就回来了。他大张旗鼓地请来挖机,在竹如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就铲掉了正在结荚的油菜。人们还在好奇,不知单老板有啥大动作,两天后一个50米见方的鱼塘就已经挖好了。

    竹如望着被推倒的油菜很心疼。但种地的这点零星收成,与单老板的大工程和派头比起来已经微不足道了。邻居们都跑来观看,对单老板又竖起了大拇指。“哎喂!单老板的休闲小农庄,比苏州上海的还要豪华!”

    第三天,单卫成正在楼房东侧临河的平台上打扫,清理那些挖水塘时残留下来的建筑垃圾。院子里的场地上堆了一大摞粗粗的皮管子,水泵也架在那里。

    “单老板!鱼塘开好了,这是要开始抽水注水啦?”北原上的建军骑着电瓶车从菜场回来,经过卫成身边时停了下来。建军左脚踮地,车把手上挂着个方便袋,里面的鱼在袋子里一蹶一抖地乱跳。他指着袋子对卫成说:“今天的鱼还真不便宜呢!你啥时候捉鱼苗回来啊?”

    “明天,明天就去如东港看看。今天先要洒上些石灰消消毒。”卫成自有安排。他一边整理,一边还在规划鱼塘周围的绿化。

    他绕着鱼塘转了一圈,停在东南角打量着楼房与鱼塘。决定一会儿联系做绿化工程的小李,送点花木来,种在鱼塘四周。虽然过了植树节,但还算来得及,几场春雨一下,树木容易成活。

    竹如从院子里出来,无奈又不解地白了一眼卫成,伸出红指甲的手,指了指东边坡上开满油菜花的金黄的水岸,对建军说:“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搭了什么线,回来搞什么鱼塘。要钓鱼,东河里那么大一条河,有的是鱼,要多野生有多野生。”

    然后她甩了甩乌黑油亮的波浪长发,留下一身的香气,转过身嘟囔着进去了:“油菜长得好好的,就这么连根推了,造孽!老天不作兴的呢。”

    “油菜有啥稀奇的,遍地都是。哪见得有鱼塘气派!”建军替卫成辩解,意思在说竹如足不出户没有见识。

    卫成乘机说:“就是,马上夏天到了,钓鱼、烧烤,树下乘凉、喝酒,到时候建军你一起来啊。”他也不管竹如高不高兴,又开始约人了。

    04

    油菜花渐渐谢去,几场雨过后,沉甸甸的油菜杆子再也挺不直腰地弯了下去。竹如家的鱼塘光溜溜地呈现在路边,阳光下,水面波光鳞动,映衬着她的别墅更加高大上了。

    鱼塘工程忙了快半个月,基本上按计划竣工,今天总算可以好好歇一歇。春天的海鲜虾肥蟹壮,竹如催卫成一早去买菜。菜市场在北边两里地的镇上,卫成开个电瓶车,十分钟就到了。买菜,或者遇到熟人闲聊,最多也就个把小时的事情。

    她不知道,卫成买个菜为何花了那么长时间?更弄不明白,他本来应该从北边回家的,怎么就倒在了家南边的路上。没有任何碰撞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破损或受攻击的印记。救护车把卫成送到医院时,他已经不能说话。CT查出他脑干破裂颅内大出血,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竹如呼天抢地也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春光明媚的豪华别墅,留不住一丝生的希望。新挖的空荡荡方整整的鱼塘,一瞬间笼上了不祥的阴影。随着单卫成的突然离世,竹如无忧无虑的日子嘎然而止。更大的劫难接踵而至,因为要债的人堵了大门,占了一院子。

    一张张白花花的欠条像鬼拍屋一样在竹如头顶“啪啪”作响,她耳朵嗡嗡嗡地呆若木鸡。原来,单卫成在上海苏州的工地早已负债累累。

    “单老板欠我的水电PVC管材二十八万多,都两年了。”

    “欠我的铝合金门窗有二十五万,快三年了,也没有结。”

    “我垫进去的水泥黄沙土建有四十五万,这下怎么办?”

    ……

    竹如哭红的双眼,躲闪着他们一个个急红的眼睛,她从来不认识他们,一时间也分不清欠款是真是假。单卫成尸骨未寒,这些他生前称兄道弟的好朋友,摇身一变都成了拿着一沓欠条的债主。乌泱泱的人群,恨不得要把她吞下去。

    跟随打工的邻里、借款的亲戚,几乎要踏扁了她家的不锈钢门槛。欠下的工人工资陈年拖到新年,已经好几年没发得清了。有好几个跟随多年的乡邻,欠他们的工资,都转成了卫成的借款,并承诺兑付高额的利息。这些加起来又足足好几十万。

    催债的、看热闹的,指手画脚、七嘴八舌,却没人知道单卫成自己垫出去的工程款具体有多少。三角债,对方拖欠着不给,几次三番要不回来。他这一死,这些垫资也跟着消声匿迹。

    竹如拢着干枯的卷发,秃噜着金鱼似的充血的眼泡,像没嘴的葫芦。家里的一切用度都是卫成安排,对于老公在外面的工程账款、借款欠款,她除了一问三不知,便是一脸的无辜与绝望。女儿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学校读书。

    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的三亲四戚,担心卫成的高息借款打了水漂,一夜间换了脸色,忧心忡忡。她们轮番数落着,以前羡慕嫉妒恨的怨气一下子有了理所当然的出口,唾沫星子快要把她淹没,就差上手打了。

    母女俩吓得缩成一团,哆哆嗦嗦隐隐啜泣,大气也不敢出。她的娘家人一个个都缩着脑袋、弯着腰,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为她说话。

    最后,卫成的大哥站了出来,他抱拳作揖:“大家帮帮忙,卫成在世的时候也没有亏待过你们。恳请各位老板先回去,让她们娘儿两个为卫成收殡,死者入土为安。”

    他又拍着胸脯道:“现在留下她们娘儿俩,虽然孤苦,但欠的债总是要还的。还望各位多宽限点时间,容许她们筹划一下,逐一还清。这栋别墅还在嘛,我这个伯伯作担保。”

    竹如从未为自己拿过主意,听了大哥的话,像抓了救命的稻草。她也顾不上擦干泪水,只一味地点头。村里修路曾经得到过卫成的赞助,村委会也送来吊唁物资;卫成曾经扶助的村民也主动来帮忙做事。

    出于感念卫成生前的善意,乡邻们礼尚往来的份子钱也都不低。母女俩凄惶机械地听从单家族人们的吩咐,像木偶一样,任凭卫成的兄弟姐妹们提着线,指东画西,将单卫成简单安葬。

    卫成挖的鱼塘就像这个家的噩梦,竹如的世界就此倾覆。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鱼塘散发着惨白的光。她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鱼塘里就会伸出无数双魔爪,向她挥舞求救,又拼命想把她拖下水去。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竹如好比掉进了水中央,她无法呼救,亲戚朋友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她悔不该过去风光时没有留下一丁半点的积蓄,只贪图一时的享乐。她也不明白,以前巴结她的人们说散就散了,平时的慷慨大方都是白搭。

    房子的四周被恐怖包围着,她惶恐地感觉到,单卫成的死,冥冥中与这个鱼塘存在说不出的联系。她悄悄收拾好院子,在一天夜里,带着女儿从人们的眼里消失了。

    05

    周围的油菜收割完了,鱼塘裸呈在别墅面前,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水面阴风嗖嗖,人们路过这里不免心生恐惧。不久,卫成的大哥将鱼塘的水抽干,重新请来挖机,卫成费尽气力刚刚开挖好的鱼塘,瞬间又被泥土回填,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油菜从收花结荚到收割,不出一个月,竹如家院子外面的土地,已经大面积被村里的经济合作社征用了。村民们再也不用担心去干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繁重农活,大家的责任田合并起来,租给承包商大规模机械种植。

    大铁犁日复一日不停歇地奔跑,很快刨平了所有的油菜地、麦地。那栋别墅,被遗忘在一马平川的稻田的一角。砖红的外墙,粉色的窗帘,即使在人来车往的马路边,也依然掩不住幽冷孤寂。

    大灌溉渠里注入了滔滔河水,漫过了稻田秧苗;长长的田埂在水里画着田字漫向远方,镜子一般,一眼望不到头。附近很少再听到戏班子来搭台唱戏,竹如家的院门上也总是挂着一把锁,年复一年,任凭油菜花开花落。

    人们从她家旁边经过,看红色的院墙依旧很顽强地矗立着。因为当初造房子的时候用的建材质量好,院墙一点都没有褪色,墙砖也没有脱落。即使不通电,墙上的路灯也像一颗颗雪白的夜明珠,在红墙之外白得透亮。

    房前屋后始终看不到竹如的身影,却只见她家院子里的蔬菜依旧随着四季在不停地变化着。春天有莴笋碧绿一片;夏天有豌豆角、丝瓜藤缠上了栏杆;秋天的扁豆架挂满了红扁豆。白天不见炊烟,夜里不明灯火,难道是天上仙人所为?

    而她确实消失了,因为要债的人三天两头来寻人,都落了空。他们心里恨恨地想:哼,看你躲得过一时,还真躲得了一世!

    院子里的蔬菜是拜托大伯大娘帮忙种的。打牌的时候,大娘和小梅透露出一点竹如的消息,说:“唉,先甜后苦的日子难熬啊!竹如现在一年吃的苦比她前面二十年吃的还要多。她有家不能回,偷偷租住在一间20平米的车库里。”

    小梅说:“我帮她在家政公司找了一个钟点工的活儿。她做事认真干净,就是太慢,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不过也有雇主专门请她的业主,说她诚实稳重。”

    “后来,也算是运气,她遇到了一对外地的老夫妻,请她当住家保姆,照顾陪伴老人,工资待遇也不错。她退掉了车库,也省了房租和吃饭的开销,这样女儿的生活费就提高了一点。”

    小梅叹息道:“她哪里会伺候人!那家老先生的脾气不太好,脑子也不灵光。有一次她不知道老人的一件东西不能碰,在做卫生的时候无意中拿了擦擦干净。老先生气急了用茶杯直接砸她,滚烫的开水烫伤了她的脖子和手臂。

    老太太觉得过意不去,替老爷子向她赔罪。竹如咬牙忍着疼痛,咽下泪水继续干活。不过手上最终留下了一个疤痕。”

    “卫成的工程款后来怎么处理的呢?欠人家那么多钱又怎么还的?”

    小梅又叹了口气:“卫成在外面的工程款其实还是很多的,算下来大概能抵得过欠款。但是他帮朋友担保贷款,朋友还不了款偷偷跑了,银行就封了他的帐户,打进去的工程款变成一场空。

    你说我卫成哥,赚的钱都没有到手,还在别人口袋里。他就把钱到处洒,担保不了别人自己兜着。又莫名其妙回来挖鱼塘,搭上了自己一条命。唉!到头来家破人亡,嫂子女儿寄人篱下。

    不过,竹如真能忍,别人再大的脾气、再难看的脸色她都顶得住。我也陪她去过几家公司要钱,讨到一部分工程款。然后把几家的材料款结算了。世上还是好人多,人家厚道,只收了材料的成本价。

    今年,她女儿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还有奖学金,总算看到希望了。”

    06

    区妇联家政培训中心,宽敞整洁的办公大楼下面,草坪如茵,竹如一身简洁的白衬衫牛仔裤,整个人更加清瘦,脚上的平跟鞋似乎略显老气。以前波浪一样的披肩长发不见了,剪成齐耳的短发,透着精气神。

    妇幼保健所的金医生、培训中心的张主任都是竹如的辅导老师,此时她们正在与竹如亲切交谈。看得出来,她们都很关心竹如。这次月嫂与育婴师的培训也是免费提供的。

    她粗糙的手摩挲着小本子的边沿,微低着头显得有点拘谨。“没有工作没有尊严的日子总算过去了。躲债,受尽了冷眼。”她一下子抬起了脸,眼里闪着光,“天无绝人之路,幸好遇到了你们,让我有了立足之地,还有机会提高职业技术。这才慢慢有了奔头。”

    “你一个人真不容易啊,当钟点工,做保姆,摆地摊。经历了这么多,终于熬过来了。”张主任鼓励着她。

    “这次我要好好努力培训,争取第一个拿到上岗证,到时候月薪就可以高很多。还有几十万的欠款打算五年之内还清。”竹如自信地说。

    “哦,还有这么多吗?再还五年?真了不起!”金医生惊异于眼前这个精瘦得近于萎缩的女人,似乎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深深刻着每一笔债的烙印。

    曾经白皙的皮肤因为没有好的化妆品保养而过早地黯淡无光,像弄皱的牛皮纸失去了弹性。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白发也夹杂在短发里,在阳光下异常醒目。还有这么大的债务在等着她,她竟然偿还出了经验,带着如此大的毅力。

    竹如大方地承认:“是啊,这么多债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已经还了一大半。最难的时候还卖过血,也差点走上邪路。那时做钟点工,专挑陌生的没人认识的地方去,害怕有人认出我,怕被人看到落魄的样子,笑话我。更害怕那些债主逼我,当众给我难堪。

    我以为自己滥事无用,无法面对这一屁股的烂账。但是,我有十个手指,我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拼揍,每年还一点,每年清理几户人家的账。担子越来越轻,黑夜不再那么难熬,天就慢慢亮了。”

    她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平底鞋,心里微微一颤:“我从前以为女人长得好看就能理所当然享受一切,其实都是些表面的东西。人要面对现实,有些幸福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穿高跟鞋挤着脚讨好别人,还不如自己的平底鞋,走起来踏实舒服。”

    看到竹如坦然的样子,张主任欣慰地说:“看到你的成长真的高兴,像重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你女儿上了大学,马上也能与你共同分担。你对自己的职业有信心,踏踏实实学习工作,不怕吃苦,老天终会眷顾你的。”

    竹如松了一口气,有点惆怅地望向远方:“家里的房子已经空关了六年,还要再过四五年,才能安心地住回去。到时候我的女儿也要成家立业,我对自己也有个交代了。”

    “是啊,城里的雨,乡下的风,穷人的债。无债一身轻,你的别墅还在,等着你们归来。”金医生感慨地说。

    “竹如这几年走得非常辛苦。一个人不光要面临自我的生存、女儿的学业,更要顶着巨额的债务压力。这种不幸与负担,无形之中会变成心灵的枷锁。但是她没有沉沦抑郁,是我们女人中好样儿的。”

    张主任忽然有了想法,“到时候我们一起向妇联汇报一下竹如的事迹,引导女人经济独立,就应该向她这种模范学习。”

    “千万不要,我也是无奈被现实所逼,不是什么模范。是生性善良、随遇而安的心态安慰了我,让我走出自卑自怜的阴影。我只想把债还清,不想被亲戚邻居指着脊梁骨唾骂。”竹如一下子红了脸,有点诚惶诚恐。

    “没事,你不要紧张,我们也深受鼓舞。你先参加培训,到时候有好的业务推荐你先上,我们看好你哦!”张主任宽慰她说。

    爱美的竹如也许梦里会回到过去,那个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漂亮的高跟鞋,一身罗绮的小女人,与卫成携手漫步在河边。刮风了、下雨了都无所谓,即使天蹋下来也有卫成顶着。她只要依附好他就行。

    然而,人们永远无法预料,意外或明天哪一个先到。小女人固然可爱,一旦为她撑伞的那个男人突然倒下,谁来撑起她的世界?

    人生无法重来,靠人不如靠己。竹如这几年的风风雨雨看似不幸,但也可以看作是她对自己的磨砺和成全。鱼塘的噩梦已经成为过去,她正一步一步改写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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