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广场

图片来自网络

      南湖的水会涨起来，像是有谁在湖底吹着气，越来越鼓的波面随着渐弱渐强的雨摇晃个不停。

　　王川抬抬头，雨线交织放大，落在脸颊，又弹落在石凳子上。他心想，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这样他就可以安静地等胡倩，也可以好好想想要怎样跟胡倩说这个事了。他把手伸进口袋，握紧小盒子。也许这不是一个好地方，他开始慌起来，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就约了胡倩在南湖广场，这里的夜晚就像是野生的动物园，公母老幼在宽大的地砖上享受自由的生命，发出灵魂开窍般的嘈鸣。也许他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用各种声音压过沉默，用满眼喧嚣覆盖不知所措。

　　今晚有雨。

　　王川挪了挪屁股，坐在了石凳子的另一边，一棵大榕树下。南湖广场空无一人，湖边路灯微微闪烁着暗黄的光。如果雨下大了，胡倩会不会不来了，他顿时陷入了某种困境，这种困境不是看得见的，也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但就是在牵着王川。就好像在他嘴里有一块方糖，他怕咬碎，也怕融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但是甜还是在慢慢流走。

　　王川一直就有这个毛病。他害怕事情会发生转机，或者会升级。他利用晚上的时间一直在写一个故事，半个月了故事的主角一直没有出现，这原本是一个很令人兴奋的故事，但是现在所有的文档里都只有花花草草，几栋建筑物和来往的车辆。到底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有王川自己心里清楚，胡倩等了他很久，甚至越来越对来往的车辆里坐着的人有了兴趣，她甚至问，你故事里的那辆红色的车里为什么坐着一个长发的男人，他为什么总是在晚上十二点出现呢。这些王川很乐意回答，但是却好像又与故事无关，只是恰巧是一个男人和一个无关紧要的午夜。

　　雨突然就停了。

　　王川又抬抬头，许久没有低下，直到没有任何雨滴确实打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才把目光集中到了远处一群闪烁着霓虹的衣服身上。那群人步伐矫健地朝着南湖广场迈过来，最前头的那个大妈还拉着一个半身高的音响。她停在了广场的中央，把音响的脚架一踢，弯下腰看了看依旧湿漉漉的地面，回头跟霓虹群说了几句，美妙又动感的音乐就开始了。

　　他见过这个场面，也早已经习惯了广场舞的氛围，她们有时候还会带着几把桃红的宽扇子，随夜风起舞，人群聚集起来，还会有些大爷扭着腰努力驱散岁月即将到来的各种痛。

　　 雨仅仅是刚停，人们又再次占领了寂寞清冷的广场。这让王川心里多少舒暖了，好像多了一些勇气，他跟胡倩交往了有小半年，总觉得是时候跟她在一起了，一起吃一起喝一起住一起生个孩子。他激动地又握住了手里的小盒子，并且开始设想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应该怎么开始，胡倩你好，你来的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你今天真漂亮，你身上真香，你是不是画眉毛了，不，你不化妆也挺漂亮的，你什么都是好的，从头到脚…

　　或许，我们老了也可以一起跳一跳广场舞。

　　王川看着穿着霓虹衣的人们想着，这也许是一个好主意。

　　胡倩并没有来，王川又抬了抬头，天空被路灯映衬出一块块的橘黑。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已经坐下了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叼着烟，烟尾飘起空荡荡的白雾，在潮湿的空气中打着卷。

　　“你在等人。”男人说，眼睛一直盯着广场舞的人群。

　　王川并没有回复，只是打量着，男人穿着一件长到离谱的呢子大衣，几乎搭在了地面上，头发凌乱像找不到根的落叶层层叠叠。

　　“你会跳广场舞吗？手舞足蹈的那种。”男人说。

　　王川没有回复。

　　“中间靠左的那个，穿着红色衣服像个火炬一样的那个，我认识。”男人继续说，“她一点都不老，她的屁股能掐出水来。”

　　男人把烟头扔到地面的水坑里，烟头变成了破了洞的小船，转了个圈，沉了下去。王川往旁边挪了挪。

　　“你不怎么经常来吧，我从没见过你，你也是来偷窥她们的吗？”男人说。

　　“什么意思？”王川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爱跳广场舞，你没发现吗？她们就站在广场的中间，把整个广场挤的满满的，你闻闻。”男人也站起来，嗅了一下鼻子，“这里面有少女的味道，像不太成熟的橘子，你看着她们就会觉得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味，就是酸。”

　　“还有中年女人，她们其实最可怜，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除了发脾气和骂你，和几个朋友出去拍几个照片，回来还是发脾气和骂你。”

　　“还有男的也在跳。”王川说。

　　“其实我是骗你的，那个女的我根本不认识。认识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呢，我也不认识你。”男人说。

　　男人说完又坐了下来，点起第二根烟。王川还在站着，广场舞的音乐很动感，又很没品味，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你看，那个老头摸她屁股了。”男人说，“昨天他就是这么干的，等音乐起来的时候，他会靠上去，等音乐最响的时候，他会上去捏。很畜牲，是不是？”

　　王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哪里很奇怪，像是吃了一肚子烟头。老头确实摸了旁边一个女人的屁股，他们像是认识，又不像，这跟王川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是很畜牲。”王川坐下来不耐烦地说，“这跟我也没啥关系。”

　　“那他该不该死？”男人说完猛吸了一口烟。

　　王川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再次起身，从呢子大衣里掏出了一把菜刀，上面貌似还沾着没有洗净的菜渍，快步走向了广场舞的人群。

　　王川看着那把不断在手里摇晃的刀，觉得自己在参与什么，就像他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的故事突然就要有事发生了，那辆红色车要出车祸了，或者那个长发男人要死了。

　　现在是老头要死了。

　　男人冲进人群把老头摁倒在地上，不断用手里的菜刀猛击地面。王川只能听到菜刀碰撞地面的声音，他看不清。广场舞的人群全部都在跑，部分人还在尖叫，唯独那个女人试图死死地拽着男人的胳膊，然后被推到在地。音乐声似乎变大了，跳跃的音乐占据了王川所有的视野，他只能看到成串的音符从立式音箱中发了疯般地涌出。

　　“畜牲。”

　　“畜牲。”

　　“畜牲。”

　　男人不断念着这两个字。

　　王川不知道为什么，听得很清楚。

　　两个人倒在广场的中央，除了依旧播放不停的音乐，一切又变得冷清起来。

　　王川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小盒子。他已经不记得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了，胡倩一直没有来，广场上的男人还在切着什么。

　　雨又下了起来。

　　电话响了，王川接了起来。

　　“我这里堵车了，你再等一会。”胡倩说，“你那里好吵啊，是广场舞吗？”

　　王川没有说话。

　　“王川？”

　　“我知道故事的主角是谁了。他一定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有老婆孩子，还有一堆钱要还，他可能一个星期没有洗头了，或者没有出过门。突然有一天，他就喜欢看别人跳广场舞了，每天都看，每天。”

　　“你在说什么？你那里实在是太吵了。”

　　王川抬了抬头，雨点像子弹一样。

　　“胡倩，你会跳广场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