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朦胧

从咖啡厅里走出来，告别两个昔日的同学，夹带着一本厚重的萨特作品，走向归途。

我指的厚重，不仅仅是书的物理属性，更是它的精神浓度。

一个人在傍晚阴阴郁郁的春雨里走着，路灯蒙昧恍惚地投下它淡薄的影，行走在世间的人，都仿佛更消瘦了几分。

即便是近在眼前的人，也只剩了一缕写意的轮廓，心知自己在他人眼里，也只是浅浅一笔勾勒而已。

是这样的淅淅沥沥，这样的沾衣欲湿，这样的扭扭捏捏，这样的清清淡淡，才真有几分春的意思。

像是琼瑶的小说，雾朦胧鸟朦胧，是眼神迷迷蒙蒙地望，是手势虚虚晃晃地摇。

正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但时时刻刻飘荡在心里的恍惚与错愕，偶然领悟的欢喜与失落，对世界的探寻与抽离，生而为人的自矜与无法解脱与排遣的愤怒，像无边的雾气弥漫。

领略到了一点意思，但终究无法追根究底，这便是生活的撩人之处。

撩起了感动，也撩起了悲愁，总之一个人忽然明确自己是活着的，因为在行走，在体验，在倾诉，在感受。

也仿佛是哲学的撩人之处，将平庸的世界掀起了涟漪，让人整个的突然多了点领悟，但是无法获得解脱，然而得到了这一点思维的魅惑，也终于是和一张白纸不一样了。

哲学无法拯救世界，虽然它告诉你自己，人类，或者整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所处的一切危如累卵，岌岌可危，或者只是空荡荡。

幸好无法彻底，幸好我读不读得懂，读不读它，都无关要紧。

车辆在身旁，呼啸而过，留下片刻的光与影，然后奔向前头未可知的永恒里去——彼此不复再见的永恒里去。

不知不觉，也许是穿了一身内敛深沉，难以名状的黑的缘故，仿佛是莫迪亚诺小说的意境，那些没有名字，或者浑然忘却自己身份的男人。

始终在寻找，寻找着存在过的痕迹，寻找着人生的意义，像是在水里浮浮沉沉的人，忽然怀念岸上的恬淡安逸时光，然而那安逸里，也斑驳交错着重重叠叠的彷徨与感伤，只是因为失去，成为无可挽回的必然。

在这一点上，莫迪亚诺与石黑一雄实现了共鸣，或者说，这是笼统弥漫在各种时代里的人身上的那层忧伤。

生活是一道谜题，每个人都在寻找各自的意义。

不见得会有一个整齐划一，不偏不倚的答案，这即是生活的神秘之处，却也是它的曼妙之处。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蹉跎，却不担保谁一定天心月圆，谁难免万劫不复。

所以每个人都终究走出自己的一条路。

弯弯绕绕，曲曲折折，风平浪静，柳暗花明，各自领略，冷暖在心。

所以方才咖啡厅里的温度，我戴的帽子的纹路，每一个惺惺相惜，或者大惑不解的眼神，每一次言语的坦途，或者泥坑沼泽，都会被遗忘。

但不能否认，这也是生命存在的某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