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我看见她走了出来。

  上周日我醒来之后，我的人生就完全被毁掉了。

  那天多云。我像往常一样按掉闹钟，看了看身边仍然沉睡的男友阿龙，走向洗手间准备做早餐。

  在我洗过脸抬起头的一刹那，我感到一阵恍然。镜子里表情呆滞的自己，眼睛突然变得明亮，她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水管里的水还没流完，我听着池子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全身发麻。

  那个和我一样的影子走了出来。我转过头，看着身边那个熟悉的人。我的睡衣，我的乱蓬蓬的头发，我的脸。

  我看向镜子里，她一脸平静，仿佛没有发现旁边的我。突然大脑像过电一样，我发现镜子里只有她在梳头的身影，完全没有我的存在。我全身发麻，试着抬手，我摸得到自己的脸，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

  从那一刻开始，她完全取代了我的人生。

  我试过很多方法，可是没有人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一夜之间我成了透明人。我看着她和阿龙亲吻，吵架，阿龙出门的时候，她就在屋子里发呆或者睡觉。她仿佛也对我无知无觉。

  这感觉快要把我逼到崩溃。她完全不像我，而阿龙似乎不觉得异样。阿龙是我的学长，我们已在一起六年。他很爱我，还在学校时，他就是周围朋友眼中的模范男友，对我关怀备至，我在他的单车上度过了幸福的四年，毕业前的求婚的浪漫照片至今还挂在学校贴吧。大学的一句"以后我养你"，竟然成了现实。直至现在，他对我爱意仍未改变，不忙的时候会为我做饭，带我旅行，除工作之外断掉了和其他所有女孩的联系。

  我也很爱他。我看着他温柔的眼睛，就可以忘记一切。我从不忍心和他吵架，渴望就这样和他度过一生。我以为这顺理成章。

  直到她出现。

  她完全不像我。她就是为了毁了我的生活。她和阿龙几乎每天都会吵架，阿龙从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习惯，对她几乎无条件的忍让。我看着阿龙每天进门疲惫的眼睛，看着那张属于我的脸狰狞着对阿龙大吵大闹，我感到恐慌。

  她喜怒无常，异常暴躁。沐浴露摆放的架子错了，阿龙手抖多放了的一勺盐，闹钟关掉不小心睡过了头，她都会歇斯底里的尖叫，摔碎杯子或者玻璃花瓶。几次勒住阿龙的脖子，直到阿龙把她的手扳开。我甚至觉得她想要杀掉他。

  她取代我的第三周，一个冬日的夜晚，我坐在他们的床边发呆，头痛欲裂。我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她和阿龙再一次吵架。阿龙已经开始有些变化，眼中的怒火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不是我们分手，就是她真的错手杀死阿龙。我不能让她就这样取代我的生活，我要做点什么。

  我站起身，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行。我靠近了床头柜，抖着手拉开抽屉，我知道没有人会听到我的声音，可是我还是紧张得发抖。我抽出了一把剪刀。

  我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这张我的脸。也许我能杀死她，也许我不能。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

  我感到身上发冷，把剪刀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的喉咙。

  刷。台灯突然亮了。

  我惊恐地扔下剪刀，可是手里却只有空气。阿龙从另一侧坐起来，她也睁开了眼睛。

  她睡眼惺忪地看向阿龙，问他为什么突然发疯打开灯。阿龙的双眼布满血丝，回答说想抽支烟。

  她突然发狂，拉开刚才我打开过的抽屉，抽出了那把剪刀。我一瞬间像是跌入了深渊。我根本没有拿出过它，现在握在她手里。

  耳边传来她的狂叫声，她抓住了阿龙的衣领，另一只手把剪刀对准了它。我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发疯一样的喊，不要伤害他，却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阿龙慌乱地想要夺下剪刀，她咬住他的手指，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她一刀划破了他的肩。

  阿龙在流血，抱着肩膀低下头，我浑身发抖。我感觉自己快要失聪，耳边全是她的嚎叫，突然她摔下了床，向门口狂奔。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看着她马上打开门要冲出去，床上的阿龙血已经浸透了睡衣。

  不，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要追上她，我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我追上去，她在我前面狂奔，跑下了楼梯，冲到了大街上。凌晨的街道上没有行人，偶尔有几辆车驶过。我跟着她跑过了几条街，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追，追上她。

  把我的灵魂还回身体，就可以要回我的生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一个小区前停了下来。

  这是她的家吗？她又是谁？

  我跟着她穿过小路，按下电梯。电梯上升，我紧张到眩晕。

  她走向一扇门，从门口的垫子下摸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门。她的手在抖。

  这个房间，让我觉得异样。她冲进卧室，开始翻找东西。我站在客厅，这个空间让我压抑。墙上挂着的照片，分明是我的脸。

  突然，我看见沙发上熟悉的衬衫，是阿龙的。衬衫上，是血迹。

  我呆在原地。阿龙捂着肩膀的扭曲面孔出现在我眼前。耳边是她在卧室摔行李箱的巨大声响，我的心里升起对她强烈的恨意。只有杀掉她，才能结束这荒唐的生活。

  对。是洗手间。

  就是在那里，她夺走了我的生活。

  我冲向洗手间，浑身战栗站在镜子前。镜子里什么都没有，我依然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愤怒冲上了我的头顶，如果镜子能倒映出我的脸，一定足够狰狞。

  我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对着它碎碎念我的痛苦和仇恨。

  阿龙对我很好，他给我的爱比世界上任何一种都要强烈。一个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

  我看见了她的脸。

  或者说，我的脸。

  她痴迷地笑着，阿龙是最爱我的男人。大学的时候，我一旦需要他，他就出现在我身边。他为了我的考试，帮助我作弊，自己受了处分，差点不能毕业。

  他每天早上都准时为我送饭，就算是下雨下雪，他都不会忘记。

  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到处都有我们的回忆。

  曾经有个男孩骚扰我，他把对方打进了医院，赔了一大笔医药费。

  我扑到镜子上，对着她沉醉的脸喊，你做梦吧，你说的都是我们的故事，你到底是谁！

  她没有理会我，突然开始流泪。

  可是他后来不同了，我很痛苦。

  自从毕了业，他就不再是以前那个阿龙了。他逼着我辞掉工作，搬进他的公寓，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开始是骂我，后来就抽我的耳光，用烟头烫我的胳膊。

  他甚至限制了我的自由，扔掉了我的手机，每天把我锁在家里。我被囚禁了。

  每次我想要离开他，每次我拿起刀想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他就会变成之前那个阿龙，对我百依百顺。我想过很多理由为他开脱。

  我最恨的，就是我还爱这个几乎要杀掉我的人。

  ……

  我抬起头，看见镜子里自己满脸的泪痕。她的眼睛红肿，披头散发，就像一个女鬼。

  没有了砸行李箱的声音，有的只是我，和镜子里的她。

  我咧开嘴哭泣，她也咧开嘴哭泣。

  各种片段在我的脑子里飞速闪过。那是我，全都是我。

  被锁在家里对着镜子哭泣的我。站在镜子前反复叙说回忆的我。被阿龙拖着头发的我。每次发疯般想要杀掉他时红眼的我。被他温柔陷阱捕获在他怀里痛苦流泪的我。

  继续浮现的新片段，还有阿龙。大学时听见其他男生追求我就会变得古怪而极端的阿龙。几次眼中充满戾气又马上压制住的阿龙。给我喂粥时温柔的阿龙。握住我的手腕抢下刀的阿龙。每次抽烟之后都会把烟头烫在我手臂的阿龙。

  刚才疯狂整理行李想要离开的她，就是从未逃亡成功的我。

  我看着镜子。

  屋子里一片死寂。

  太多的记忆冲入我的大脑，就像一波一波的浪潮刺激我脆弱而疲惫的神经。四周过分的安静让我耳鸣。

  我突然觉得平静。

  镜子里的我真丑，我试着笑了笑。

  右手边是阿龙曾用过的刮胡刀片，我拿起它，对着手腕割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大脑痛到要炸裂。一片白色的迷雾包围着我。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是惨白的墙，医院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我的鼻子。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我，我看过去，看见自己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

  一张熟悉的脸俯过来，阿龙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