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平静的心情展开并完成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阅读。我准备好了自己的愤怒、悲伤,甚至准备好了眼泪。可是都没有,我只是平静。并不是我不愤怒,不悲伤,而是作者的笔触,对的,就是她的笔触,实在是太夺人了,太触目了,以至于我常常看着看着就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而忘却了去感受那些惯有的情感,甚至忘却了谴责。那些对细节的描写,那些对心理活动的分析,那些无穷尽的比喻呵,说它们形象的确小觑了作者。它们实在太惊心动魄了,时常让我心惊肉跳。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作者下笔的力度,不仅仅是用脑、神伤的力度,而是她真的在用尽力气写下这些。我仿佛真切地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奋笔疾书时由于用力过猛,笔尖戳破了纸。通过思琪、怡婷和伊纹们的眼、口、还有心,奕含畅快淋漓地发泄着她的怨恨。虽然能感觉到作者满腔的恨,但诞生出的文字别有一种美感,这是独独属于林奕含的美,这是她的恶之花。
伊纹是思琪的邻居姐姐,她“鹅蛋脸,大眼睛长睫毛,眼睛大得有一种惊吓之情,睫毛长得有一种沉重之意,鼻子高得像她在美国那一年除了美语也学会了美国人的鼻子,皮肤白得像童话故事,也像童话故事隐约透露着血色”。而对于书的主角思琪,作者反倒没有如此重笔着墨,只是借了怡婷的口,淡淡的一句“你长得好像伊纹姐姐,不,是伊纹姐姐像你。” 蜻蜓点水,一笔带过。
如果说美貌是上帝因为偏爱而赐予的礼物,那么同时腹有诗书就说不好上帝的用意了。这样的女孩儿生于人世间,往往活得像渡劫一般的险象环生。想要度过这一劫,她们周围的人,以及她们自身都需要给予她们精心的呵护。不幸的是,这一仗,思琪败得惨烈。
先说外部环境。当思琪第一次委婉地向妈妈求助时说道家里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时,“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而当思琪第二次试探性地向妈妈钝钝地提起此事时,她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 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她脸上挂着天真的表情把桌上的点心叉烂,妈妈背过去的时候把渣子倒进皮扶手椅的缝隙里。“
看到这里,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这个妈妈迟钝得也算可以了,自己的女儿有没有异样竟然全然不觉。而对于思琪,也是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就好像欲落下悬崖的人已经握到了悬崖之上伸出来的一双手,就因为那双手没有用力将她提起,她就先自行放弃了。
自己的妈妈尚且如此,而怡婷,思琪的异父异母的双胞胎,思琪的另一个自己,也同样没能及时地挽救起她。
“你们太明显了,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什么?“”真爱的味道。“”你说什么?“”你全身都是,色情的味道,夜晚的味道,内裤的味道,你全身都是内裤。“”你闭嘴!“”指尖的味道,口水的味道,下体的味道。“”我说闭嘴!“”成年男子的味道,精—精—精液的味道。“
好吧,这注定是一场孤独的战争,一对一的战争。可是,一边是一个13岁的女童,另一边是比她大三十七岁的为人师表的色情狼。战斗么?她战斗了,她无时不刻地在战斗,与自己战斗,她无法入睡,她酗咖啡。她要给自己找条出路。而这出路,她一找就错了。
“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我从前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天啊。。。这个孩子。。。13岁的年龄,她完全有权利大哭大闹在地上撒泼打滚,而她却很”懂事”地给自己找了一条“息事宁人”的出路。而出路就是死路。
就我而言,这本书最大的讽刺就是,她如果是只个懵懂无知的普通13岁女童,那么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或者说事故,可能还不会如此地令人唏嘘,因为普通的13岁孩子,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已经发生了。而思琪,她是终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童,她懂得太多了。这感觉就好像在没打麻药的情形下就动了手术刀,她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刀子举起,落下,切割着自己,疼,却无能为力。
“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墙上。老师说了九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 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
而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是”我不会“,或者”我不要“,或者”你不可以“,而不是”老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毕竟你只有13岁呀房思琪。可是13岁的房思琪懂得胡兰成和张爱玲,鲁迅和许广平,沈从文和张兆和,阿伯拉和哀绿绮思,海德格和汉娜鄂兰,而所以,她说出了她说出的话。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无从挽回。
想想我自己的16岁,比她还要大上3岁,语文课上偷读《马语者》,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读到男女欢爱,仿佛懂得,又仿佛不懂,想要弄懂,却明白这是问不得的。
这就是这整件事的讽刺之处。她若愚钝,或普通一些,她会在懵懵懂懂间落入虎口,死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她是房思琪。可那又怎样呢?无非是清醒地看着死神扛着他的镰刀一步步逼近,然后挥刀割肉,一块一块,直至自己彻底消亡。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在台湾,在中国或者全世界有多少房思琪们正在被蚕食。这本书似乎也没有为受害者们给出一条出路。但这本书,它本身就是绝望中最响亮的呐喊,一记响亮的耳光。只希望当她们捧起这本书时,能明白她们并不孤独,希望她们能从看似无奈的结局中读出作者的愤怒,并且找到自己的力量,然后去抗争,去救赎,去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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