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11章

自由港湾行

连载01

这天晚上，林浩恩下班比平时晚。回家时面露沮丧，妻子见状，问:“发生什么事了？”

“国军被共军打败的态势已很显明，苏联介入中国，美国对中国态度逆转。拆日本工厂，原由美国提议，如今美国要留日本的军工厂，因为苏联支持中共与日本交好。除了已经运到中国的原日本海军的三十多艘舰艇，一千来箱兵工厂设备，还有日军从中国抢去的一些文物字画，仅两千多万美元，很难再按原计划索赔。”

几周后的一天，林浩恩提起下班，一进家门,就对妻子说：“宝惠，我们恐怕回不去上海、南京了。”

“为什么？”她问。

“共党已在北平建都，改名北京。前一阵子，我就感觉有事要发生，共党安插在驻日代表团的卧底暗中搞策反。”他说。

“策反你了？”她问。

“还没。”他说。

林浩恩夫妇在不安中度过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最后几个月，

共产党毛泽东领导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在插满红旗的北京成立三个月时，中国进入公元1950年，扛着青天白日旗败退台湾的国民党蒋中正领导的中华民国，依旧称这年为民国三十九年。

元旦这天，东京英文报纸在头版头条刊登在莫斯科为苏联领导人斯大林七十寿辰庆贺，但实为签署中苏条约赴苏的毛泽东答塔斯社记者问，还刊登了蒋中正在台北发表的告全国同胞书。

1950新年伊始，台湾传来让国民党政府人员惊恐的消息。中国大陆传来让旅居日本的中国富家子弟胆寒的传闻。

国民党刚败退台湾时无心无暇亦无勇气承认失去政权的根源是自己的问题，只从表面看到失败的原因是共产党无孔不入。台湾颁布戒严令，进入战时动员状态。

台湾到处张贴“保密防谍”标语之际，正是共产党准备攻打台湾之时，除了早年潜伏在台湾的地下人员，共产党又派一批特工，绕道经香港到台湾，找潜伏人员取情报。

进攻台湾的部署，正在悄悄进行，占领台湾，似乎指日可待。

不料，年初，共产党潜伏台湾最高领导人，工委书记蔡孝乾被捕变节供出潜伏名单，导致千人被捕，共产党台湾地下组织几乎被连根拔出，数百人被处决,台湾“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中将,还有几位高级将校军官也在等待被处决。

元旦以来，台湾报纸天天刊登破获共党匪谍，又有多人伏法枪决，国民党元老级高官陈仪，也因匪谍罪被处死。

令国民党驻日人员惊恐的是，东京领事林仲信，忽然被召回台湾，刚到台北，一下飞机，就被守在舷梯旁的保密局特工带走。

据说，林仲信被召回台湾，与刚抓捕的潜伏台湾共产党高级干部有关。

林浩恩前几天听说，他的堂叔林仲信已被枪决。

在日本，凡与林仲信走的近的国民政府人员，几乎都被审查，几个人被监控，其中有林浩恩，一因林仲信是林浩恩的堂叔，二因有人告发林浩恩，说他流露对国民党不满，在旅日华侨春节聚会上得知林仲信被枪毙就说：“如果政府继续独裁暴政，必然败亡，即便不被共党取代，也会被他人取代。”

当时，林浩恩话音刚落，国民党败退前辞职来日本经商的原广东省府财政局官员陈秉熙，就接过话头说：“林先生有所不知，共党把大地主当罪犯处死，说他们是恶霸。我内人在湖南湘乡的叔公何海淳，前不久被枪毙，罪名是恶霸地主。”

“我想，共党不会无缘无故杀地主。”林浩恩说。

“我也这么想。何家有大片土地，城里开着药铺，还有当铺。听说何海淳抗战时，给共党游击队送过药。”陈秉熙说。

“改朝换代，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以收买人心，安抚百姓，昭示天下太平，共党不会刚执政，就大开杀戒，我不相信有这事，可能是传闻。”林浩恩说。

“到底什么情况，还不甚明朗，不过，真相早晚水落石出。国府败退台湾，岂能咽下这口气。共党派匪谍在台湾活动，国民党派特工在大陆策反。听说当年在上海刺杀汉奸陈箓的军统杀手朱山猿，被台湾派回上海，准备行刺共党上海市长陈毅。但这一次，天公未助，行动失败，朱山猿和他的同伴被一网打尽。国民党暗杀行动肯定不止这遭，共党因此大开杀戒，清洗可疑分子，包括国军变节投共将领。我有个远亲，叫叶乾武，曾是警备司令少将高参，去年在兰州投共，最近听说，已在梅州老家被镇压，生死未卜。”陈秉熙说。

在座的人，听了这话，表情异样，面面相觑，无人作声。

恐惧弥漫屋里，四周静得出奇。

“你们可能有所不知，其实，很多年来，国共两党，合合分分，打打和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比如说，不久前连根挖出台湾共党潜伏组织的大功臣谷正文，他早年是共党，对共党活动了如指掌，对付共党可谓得心应手。台湾惧怕共党匪谍，共党怕国民党特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政治最无情，我不想和什么党再有任何来往。”陈秉熙说。

“各位，特别时期，莫谈国事。”有人冒一句。

“曾几何时，政府不许中华民国之民，谈论中华民国之事。如今，国已不国，还娘希匹怕他什么。”陈秉熙说。

那天，林浩恩在聚餐会上听到的传闻，使他情绪低沉，目眩头晕，他提前离席回家。颜宝惠因身体不适，没去那次旅日华侨春节聚餐会。

第二天，林浩恩一上班，就被叫去问话，接着就被监控。

他回家后，小声对妻子说：“在人前说话，要十分小心。”

“凡事归罪他人，不找自身原因，不承担责任，是亚当夏娃吃善恶果后传承的恶。国府认为，败退台湾，乃因共党，他们不愿承认国民党自己腐败，体系病态才是败亡之根。内里有病才会衰亡，不治病根，只疗外伤，能康复否？台湾实施比大陆时更严苛的独裁，把防共看得比防火防盗还紧要。”他说。

“我们怎么办，去台湾，还是回国。”她说。

“台湾，并非理想去处。国内情况，目前看来，不甚明朗。不妨再等等，看时局如何发展，先不做决定。”他说。

“凡等候神的必不羞愧；惟有那无故行奸诈的，必要羞愧。我们等吧。”她说。

“我深信不疑，凡敬畏神的人，神必指示他们当选择的道路。”他说。

就在林浩恩和颜宝惠夫妇感到前途迷茫，不明未来方向时，一场大战，突如其来，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爆发。

朝鲜战争爆发这天，距麦克阿瑟将军在密苏里号战舰日本投降仪式上宣告“大炮静谧，大灾过去，大捷告成，天也不再倾泻死殁--阳光下的海洋，只有各地商人自如来往，世界在宁静中进入和平。”还不满五年，麦克阿瑟将军又要披挂上阵，指挥“盟军”作战。只是这次“盟军”、“敌军”的组成，与五年前不同。

“宝惠，世间万事真是相互关联，台湾眼看陷入绝境，美国已对国府失去信任。哪知，朝鲜打起来，美国恍然意识到台湾的价值，使国府再次得到美援。朝鲜开战，也使美国对日本刮目相看，原本要拆的日本军工厂，不仅不拆，美国还帮重建，给特需大订单。日本经济，因朝鲜战争，很快就起死回生。”林浩恩说。

“神让万事相互效力。”她说。

“国府败退台湾后，美国断绝经济援助，台湾财政早已陷入困境。去年底开始，驻日代表团工作人员的薪水已难支付。要不是咱早把存款换美元，从上海来日本时把美元全带到日本，现在只靠我的薪水，无法维持四口之家，也请不起保姆。”他说。

“我六月初通过博士论文答辩后，读书已无开销。”她说。

“咱们已开始坐吃山空。朝鲜打仗不知是否祸及中国，须慎重思量，到底去哪里定居为上策。”他说。

“朝鲜打仗，和中国有什么关系？”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