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时间仿佛停滞了,没有任何流动的痕迹。
远处似乎传来了,机器的巨大的轰鸣声。
周围的空白开始破碎,整个世界如同陷入了急速转动的漩涡之中,把所有的空白搅成了虚无。
机器的轰鸣声不断的迫近,从嗡嗡作响到震耳欲聋,我感到了莫名的烦躁,头痛得仿佛要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突然,声音消失了。
寂静之中,我只听到有人,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妈的!
眼前的光亮的有些刺眼。
我睁开了眼睛,
面前有无数条绿色的河流流淌着,湍急的河水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方,看不清源头,也望不到尽处。
诡异的是,这河流永远都是以匀速流动着,哪怕是有风吹过,也不会泛起一点波澜。虽然它像是一条河流,但里面流动的,完全不能称之为水。毫无生机的、死寂的绿色,像是一条警戒线一样,把这里割裂开来,没有丝毫质感的单调,让人无法感受到它流动的质感。
我看到每条河流的两边,都有人在坐着。姑且称之为人吧,因为我只见着他们称之为人的模样,但他们都是沉默的、灰白的,没有任何生气可言的。
每个人的身上都透着一股黑气,紧紧的将他们包裹着,像是雷雨前的阴天,厚重的压抑感,如同绝望般的沉闷,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弯曲着腰,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望着面前的这条河流,做着同一件事情——伸出那被开了一个口子的手指,任凭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这死寂的河流中。
而这血,不是暗红的,反而像是翠绿的琥珀一样,晶莹剔透、温润光亮。但它从坠落的开始,便逐渐暗淡,从翠绿慢慢变成了墨绿,最后投入到那死寂的河流中。
虽然每个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但有些人显然付出了更多的代价。我看到有的人只开了一道口子,有的人却把自己划得伤痕累累,绿色的血液汇成了一条小溪流,汩汩的流向下面的河流中。
这些伤痕累累的人,很快的消瘦了下去,最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脆弱的骨架撑不起干瘪的皮囊,于是轰然倒地,坠入到河流之中,缓缓的沉进去。除了周围被扬起的尘埃,没给这片世界带来丝毫的变化和影响。
很快,就有新的人填补进来。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这时候,我才明白,对于这片世界而言,除了眼前这些绿色的河流,哪怕是时间、精力甚至是生命,也廉价的不值一提。
这里的人没有什么是无可替代的,缺失的,很快又有人会来填补。所谓的悲剧,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沉浸在不可或缺的幻梦之中。
熟悉的机器的轰鸣声又再次出现了。
我望着头顶的天空,突然发现,原来这片天空是如此的美丽。
高楼大厦悬挂在空中,西装革履的人们倒着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人间种种美好,都存于所仰望的天空。所有绿色的河流越过此处,从四面八方逆流而上,流向了天空。
那些所放弃的理想与未来,诗与远方,那些人们所认为无法抵达的彼岸,最终成为了某些人的现实。
供养他们的,正是沉浸在生活所迫、无可奈何的自我否定中的人。
随着机器的轰鸣声逐渐迫近。
我又一次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陷入剧烈的头痛之中。
隐约间,感觉脚底下的土地塌陷了,整个人坠入了深渊一般,无尽的下沉着,不知道自己将要落到何处。
我再一次醒来时,眼前又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里是无尽的漆黑,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慢慢的爬起来,感觉周围挤满了人。
虽说是人,但只有迷糊的轮廓可以辨认,他们
簇拥着向前行去。我被裹挟在中间,无奈的只得跟着向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路的两边,开始有了昏暗的灯光。
我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一个残破的石拱门,上面写着血红色的三个大字——鬼门关。
周围的人们顿时开始有些躁动起来,我听到前面传来几声喝骂声,人们开始自觉的排起了队来。
随着队伍的流动,我看着眼前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过了鬼门关,消失在了门后。鬼门关前似乎有两个长相奇怪的人把守着,逢人便问一句:你是人吗?回答“是”的,便直接过了门的。回答“不是”的,会被他们领到另一条路离去。
终于,轮到我时,守门的人打量了我一眼。
冷冷的问了一句:“你是人吗?”
我直直的看着他说:“你觉我是,我便是;你觉我不是,我亦可不是。”
那人愣了一下,跟另一个守门人小声的商量一下,然后叫了另一个人过来。
“你跟着他走。”
把我推到那个人身边,守门的便不再理会我。
带路的人不说话,也不担心我能否跟的上。
见我在后面,便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过了鬼门关后,四周便都是一副阴森森的场景。我看着许多人挤着过一座石桥,挤到桥两边的纷纷坠入河中,化作了一股青烟。那场景前赴后继,像极了迁徙的旅鼠。
带路的人带着我绕过了石桥,走到了一条黄泥路上,路两边是盛开的花朵,姹紫嫣红,甚是迷人。但在这种荒凉之地见到这番景色,却总觉得有些诡异。
走了很久,到了一个大殿前。带路的人进去通报了一声,便把我领到了一个穿着大红袍子,一脸凶相的人面前。
带路的人喊我跪下,我不理会他。那穿大红袍子的人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示意那带路的人退下。
穿红袍子的人开口第一句便是经典台词。
“你是人吗?”
我苦笑着答道。
“我是不是人,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那自然是你说了算,不然为何问你?”
“若是我说了算,那你何必问我。”
他笑了笑,饶有意味的看着我说。
“是人,与不是人,区别挺大的。”
我没说话,双手抱臂看着他。
“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的,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已然非人的事实。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明白当下处境的,我们才好安排他们接下来的事情。”
我随口问了一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来这儿的,应该没有活人吧。”
“那也得看你怎么定义活人了。有些人活着如行尸走肉,与死无异,我们不介意推一把让他如愿。有些人虽死,但心有不甘,我们也不介意让他回去做孤魂野鬼。”
“像你说的,其实是不是人,并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他拍了拍我肩膀,继续说道。
“其实不回去也好,是不是人也罢,我这里也有让他们存续的地方,只不过还是得看自己的选择。许多来到这的,都觉得还是人间好,千方百计想回人间,人间真实面貌如何,你也见过,那些绿河承载着所有活着的人的欲望,就像我这里的忘川河承载着所有已故者的绝望。生死之间,终其一世,不过虚妄。”
“知道自己是人的,不把自己当人看;忘了自己是人的,又偏觉着为人的尊严有多高贵。你说这有多荒谬,多可笑。”
我有些疑惑的问道。
“那么天上的那些盛景?”
他叹了口气说。
“不过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罢了。天上本是虚无,是你们人间欲望在空中的倒影。人间人抬头可见诸般光景、光怪陆离,本是人间本身在欲河的映射。不然,你们哪会心甘情愿的维持着欲河不会干竭断流。”
“好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回去吧,闲聊时间该结束了。”
“回去哪?”
“不要问我,你说了算。”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大殿。
我瘫坐在地上,仍未回过神来。
耳边已经传来了熟悉的机器轰鸣声,
仍有人还在叫骂着,
他妈的!
我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世界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逃避。
但我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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