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村,依山傍水,坐落于群峰之凹,一条河,一座桥,连接起村子的两边。古语言,穷山恶水出刁民,可是西河似乎还算不上真正的“穷山恶水”吧:周围的土地还算肥沃,除此还有自留山上各种作物:竹啊笋的,各种果树:栗子、桃等等不一而足(当然,三十几年前的西河村还不可与当今同日而语)。
话说,这地儿出了个“人物”。
此人姓黎名稀犹,在家中十一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在上个世纪中后期,这样的家庭并不少)。她的父亲是个个子矮小,但话痨又不喜做农活的庄稼汉,许是子女多为生计愁的缘故,脾气火爆,像颗炸药般随时都能点燃,训子女训老婆更是家常便饭(他自己的懒散全家人谁也奈何不了)。
稀犹之母呢,看上去倒是和善的样子。和大部分人印象中的农村妇人一样,这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农妇,再加上遇上这样一个丈夫,除了自己以及渐渐长大成年的子女常年累月的操劳之外,还能怎样?
这一年,稀犹十八了。方圆十里,虽谈不上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但也算中等,特别是经年累月的辛苦劳作,更锻炼了她的四肢,导致看上去显得比许多同龄人壮实许多。嘴皮子又薄又宽,大脸庞上嵌着一双深凹进眼眶的眼晴,仿佛深不可测的水潭,“有时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似乎有什么心事。”村中有年长的老人背地里低估着。
农村里的这个年纪,到了说婆家的时候了。这个时候通常会有煤婆上门,说大妹子我帮你介绍人XX人,人品相貌好之类的。可奇的是这稀犹就是没有一个做媒的上门,后来才传言:那老丈人可难侍候呢!前面两个女儿嫁出去后,有事没事、三天两头的往女情婿家呆,吃饱喝足不算,还时常发火骂这恼那,谁不怕了他、谁还敢找他的女儿,找他的气受?而他大女儿不知何故据说把她婆婆逼得喝毒药自尽了。
话说这稀犹,许是也耳闻了这其中缘由,生出一计:自己“出山”,先是找到邻村的五舅妈,央求道:帮外甥女一个忙呗!
“什么忙,你先说吧?”五舅妈是个轻声细语,温和的人。
“帮我和你们村的搭子介绍下,”稀犹说道,像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但语气中透着恳切。
“啊,”五舅妈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充满她的脸庞,她又问了一句,“你再说一次?”
稀犹沉静的又说了一次。虽然自己这种反常的举动或许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但拜她那老爹所赐,事关后半生的幸福,她别无选择,只有破斧沉舟的一博了。
当五舅妈确认稀犹所说的话时,内心咕哝着:答应她吧,可搭子以及他家人会怎么想呢,这搭子长得一般般,皮肤黝黑,不是个读书的料,田里的山上的活计倒是把好手,父亲是本村队长,爷爷是被下放的,平反后获得了一些赔偿,家里的境况自然比一般人家强些。难不成看上这一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稀犹爹的事?不答应吧,看她那样子倒挺可怜,于心不忍,再怎么说也是亲外甥女,牵红线自古是好事一桩呢!
想到这,五舅妈点点头:既然你都亲自上门了,我再怎么也得介绍你们认识吧,但成不成以及之后的事,概与我无关。
稀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忙不迭的答应:好,好!
话说这搭子,兄弟五个排行第四,人称四搭子,读书死活没兴趣,小学能读完已是用尽了“蛮荒之力”。上山砍柴摘果种菜下田播种插秧割稻担谷捉鱼捕虾倒是把好手。挺有脾性的,据说大约十三四岁时,有次和母亲发生口角,许是一时气极之下,他母亲说了句:你不如去死啊!
结果四搭子咚咚咚咚,一路沿着田梗跑到常去的河边,真要投河呢!当然后来是家人追赶上,才避免了这事。至于是真的要寻死,还是以此唬父母,其中的真相想必只有四搭子自己心中了然于胸。
有句古话云:王八对绿豆。这话用来形容稀犹与四搭子似乎不那么恰当,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对上眼了,本来四搭子家的意思是:让稀犹的五舅妈将彩礼单子送到四搭子家,这也符合当时当地的习俗。可是呢,这稀犹“敢为天下先”,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己送彩礼单到未来婆家!
余家的两口子也都是老实温良的人,老余虽说识得几个字(上过几天夜校,其余完全勤奋自学习得)任个队长,只觉得这女子胆子奇大,而且自家的仔既已也看上了人家姑娘,即使心里有多少想法,自不好再多说什么。而余妈妈更是个善良恭俭的妇人,年轻时相貌自不用说,别看她个子小,看上去是个文弱女子,上山采菇摘笋捡栗不在话下,连在生产队挣工分也超过大多数女人,说起她周围邻舍无不竖起大拇指:那是个挑不出毛病的人!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余四搭子和稀犹添了两张嘴巴了:一男一女,军子和娟娟
余四搭子同以往一样,干着苦力:上山下田,自然挣不了几个子儿,但家里两个孩子都在读高中,年前,稀犹娘家还有个妹妹在读大学,兄弟们也是顾了上顿没下顿,更别提那不劳作的黎老爹了。稀犹心里清楚,只能指望自己这边想法子救济自个儿妹妹了。日子愈发吃紧,只好时不时的向余老爹求助:今儿先拿个几百交学费,明儿个再借个几百应付,他知道余老爹手头阔绰:老大老二在镇里上班,都有正式工作,老三开批发店,老五承包工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就数四搭子最惨了:每每一想到这,四搭子就心有不甘还心生妒嫉:要不是当年我在家辛辛苦苦做农活,你们吃什么?还有今天的你们吗?
只是他忘了:当初是他自己不会读,并不是不让他继续求学;再者说了,这个家没有他干那些农活,全家人难道饿死了不成?
而此时的稀犹,自从嫁入余家,平日里除了偶尔洗洗衣服,晒晒谷子,从不下田。闲暇时间不是找人打麻打牌(其实就是赌钱),就是寻思弄好吃的。眼见几个叔伯的日子愈发红火,越加看四搭子不顺眼:榆木疙瘩一个,除了卖苦力没啥用!连她家闺女娟娟都看自个爹不顺眼。
这年村子里新搬来了一家人,这家人姓连,原来就住在稀犹娘家隔壁的村子里,连家老二长得高大有型,当初稀犹看中的就是这连老二,只可惜连家听说了稀犹老爹及她大姐的事儿,死活不答应。
此时的连老二,自己开了一间板材加工厂,生意兴旺,俨然方圆十里的“土豪”了。稀犹看着四搭子,又想起刚搬来的连老二,不禁悲从中来:为何我如此命苦?
又一年过去了,四搭子的军子和娟娟同时被两所大学录取了(兄妹相差一岁,同年入了学)。老大是北方某有名学府,老二是西北不知名专科。而接下来的学费成了个大难题:两人学费、生活费约要二万五千元吧,而四搭子两口子山上田里加起来约有八九千元吧,何况还要救济娘家的妹妹呢!
稀犹到镇上最好的饭馆,请来了余老爹夫妇、余家老大、老二、老三、老五,开腔了:大伯二伯三伯五叔,今儿个稀犹要求您们帮个忙了,眼看着军子和娟娟就要入学了,您们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这学费还没着落呢!相信您们也不忍心看着亲侄儿侄女上不了大学吧?
在座的各位相觑一番,余老五率先打破了沉默:“听你的语气,是想借钱给孩子们上学了?”余老五一直看不惯稀犹,但碍于侄儿女的面子,只好开口。
稀犹眼眶含泪,哽咽道:“是的,只要您们答应借钱,四年之后,等军子和娟娟毕业工作了,让他们用工资每年偿还一些,直至全部偿还完为止。”说完这些,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要借多少?”老二沉默寡言,在税所上班的他,平常自家日子也是能省则省,吃穿有度。
“我估算了个下,他们两个一年学费加生活费至少要三万,四年下来得十二万,如果可以的话,每人两万,余下的我们再想办法。”稀犹早把帐算好了,口气也不疾不徐,边说边瞄了瞄在座的各位。
“你的意思是把四年的费用提前都借了?现在不是才第一年吗?”老大在镇上批发五金,听完这番话,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心里清楚稀犹的为人。前几年她向她表弟借了叁万元,结果拿去放高利贷,却没拿一分利息给表弟,自此两人反目成仇。
“是啊,犯不着这么急吧,以后几年的费用没理由现在就要借吧?”老五也开口了,他在县城承包工程,自己组建了一个四五十人的工程队,做得风生水起。
“以后几年的费用再说吧,先解了燃眉之急。”余老爹最后发声,总结似的说道。
“这样啊也行,那以后的就以后再说吧!”眼见大家异口同声,连平常最支持自己的公公也这么说了,稀犹虽心中不悦,也只好就此打住。
各家商议的结果是:老大六千,老二四千,老三五千,老五一万伍千,余老爹夫妇每人给了两个孩子三百合计三万有余了,这样其实四搭子两口子未花一分钱,当然其实稀犹要多借的缘由是:还得帮衬娘家妹妹!
稀犹的日子暂时是好过些了,可是她也清楚,余家几个兄弟未必会继续帮她家了。这其中源由,周围人都清楚:自从四搭子添了俩孩子后,余妈除了帮他带两个孩子之外,家里养的鸡、鸭、猪,以及洗衣服搞卫生等无不是她一个人操持。自从两孩子长大,不需老人带后,就开始在背后闲话婆婆的各种不是了:老两口帮她们还不够,各兄弟也不提携四搭子,自家人不帮自家人,总之诸如此类的。这也让余家人心里不悦:多年来四搭子向余老爹借的钱,合计也不少了,他未还老爹,知道他家情况,兄弟们日子都还过得去,平常也可以给余老爹两老人一些钱用,所以这事也没说什么。老妈子这样帮你还不满足,还有一点余家人心照不宣的知道:稀犹要帮衬娘家,这理由就有点过份了吧:你们家兄妹十一个,凭什么让我们救济你娘家呀,你们家人都干什么去啦?
稀犹呢?偶尔会到田间搭把手,余下时间就是约麻友牌友以及舞厅,只有到了饭点孩子们才能见到她。
总之,各种扒拉扒拉。最严重的一次,余老妈有次准备到在省会的老五家,临行前一晚,稀犹在隔壁房子骂余老妈到凌晨:你应该叫他(老五)多寄些钱回来,不然就去死!甚至将她的大姐也叫来助阵!到了老五家,余老妈为了不让老五为难,只字未提。
四年过去,军子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娟娟师范毕业后在当地一中学任教,两兄妹每月收入约八九千吧。这时稀犹又开腔了:我家俩孩子上学,没欠别人一分钱!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余家几兄弟耳朵,“算了,就当是捐给贫困地区的孩子吧!”还是老五想得开,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初他借给四搭子家最多,但再也没下次了,他在心里暗暗思忖:否则在稀犹眼里,自己就是个好唬弄的主了,甚至把全余家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话说自从连老二恰搬来后呆,早就看不惯四搭子的稀犹动上了心思:眉来眼去,没几天就和连老二勾搭上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余老妈听说了这事,心中暗暗替儿子不值,但她眼界可不低: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理也罢!
而四搭子呢,多年来不管稀犹的所作所为是如何让人诟病,以及对自己母亲的种种不堪,他从未对她有任何怨言,反而处处坦护她,即使是她与连老二几乎是公开的关系,当有人暗示他时,四搭子也只会憨笑着说:不可能的事,这一定是有人无中生有!
有村里人感叹:真是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
这天晚饭后,路过四塔子房门口时,(她与四搭子家隔了三户人家)余老妈听到屋子里时而传来一阵隐隐笑声,时而又窃窃私语,似乎想隐瞒什么。这下余老妈走到了四搭子房门口,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她知道了个大概:稀犹正和连老二在电话里商量,似乎是准备一起出外去哪地玩一趟,几天后出发。
正在这当儿,余老妈转身要走时,碰到了房门外的手板车,发出了响声,她便离开了。而稀犹自然也听到了声音,透过窗户,她看到了婆婆走远的背影。“这老家伙一定故意偷听我说的话了!”
冥思苦想后,她有了主意:叫在省城工作的妹妹(她那妹在某媒体工作)帮她弄来了一套监控器材,偷偷安装到余老妈老两口处。,余老妈老两口还不知道这事,直到老五回家后才察觉了,余老妈年纪渐长之后,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知道稀犹竟做出此事,几天后郁郁而终……
军子和娟娟结婚了,生孩子了。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和娟娟这样的终身大事,自家叔伯们似乎总是提不起兴趣,而叔伯们的孩子们办喜事时大家好像都兴高彩烈,欢天喜地?
就在稀犹和连老二动身前往北京的路上,连老二的媳妇带来了一群带棍棒的壮汉,一对鸳鸯都进了医院,稀犹由于腿伤严重,将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这一次,军子和娟娟似乎明白了,余家人为何会对他兄妹俩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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