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是爱你的

      很多年过去了，我偶尔还会想起她……

在澳洲读博士的时候，为了生计，我买下了墨尔本市中心附近一家生意不错的咖啡三明治店。因为店面位于亚拉河附近的一座石桥旁边，所有取名“ Bridge Deli” 。从未离开过书斋的我第一次尝试做生意。在兴奋、紧张的初期过后，我的确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餐饮世界。那些难忘的人、难忘的事，至今历历在目。

每天清晨，作为老板的我都会精神百倍，目光晶亮地走进店里。

我的 Bridge Deli 很文艺范，装潢典雅，莫兰迪灰色的外墙内嵌莫兰迪粉色大窗，淡泊中透着内敛的柔情。她深深地吸引着远近办公室、赌场和附近大学的顾客。他们慕名而来，不仅为着那些热气腾腾的西餐美食，浓郁的咖啡，更因为这里有热情贴心的店员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服务。KEY就是这九个国家雇员团队的一个优秀的土耳其姑娘。

小店横亘于赌场、大学和办公写字楼的夹角，生意很好。客人进门后会不自觉地直奔那条悦目的三明治冷吧。柔和的灯光下，吧台窗明几净，各种熟肉、蔬菜、芝士和沙拉不仅有着诱人的鲜亮色泽，而且被摆放出它们天然形状的艺术性，美食种类丰富、绝对新鲜。店里永远弥漫着各种刚出炉的新鲜面包、咖啡和烤肉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KEY，二百斤的体重像一尊小菩萨一样每天盘踞在柜台里，对着她的客人满面春风，热情洋溢。

这天，几个办公室的常客推门进来，KEY远远地向他们招手：

      “hi，Steve，亲爱的，今天好吗？” KEY忽闪着她的长睫毛。

    “hi，Key，你好！你今天看上去真漂亮！” Steve油腔滑调地瞟了一眼KEY揶揄着，转头对其他座位上的熟客促狭地眨了眨眼，吹了声口哨，话音未落，笑声四起，店里所有的人都打量这个吨位十足的土耳其胖姐，在一旁讪笑。

听到“赞扬”，KEY很努力地拔直身板儿，臀部翘得更高，瞪着大眼睛把棕色的大马尾辫子甩了甩，似乎在向众人证明：当然了，我就是这么漂亮。

Steve选了两片谷物面包，开始盯着冷吧选择菜和肉，准备让KEY给他做三明治。每选一样，KEY都殷勤、专注地点头，

“好的，”

“ok，牛肉很新鲜的”

“好，加些芥末酱，这个最好吃！“

    我双臂交叠，站在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KEY按照顾客的要求一层层码着肉和蔬菜，同时还不时地推荐：

      “亲爱的，来点橄榄吗？”

      最后，KEY直起身，问：

    “甜心，你要什么调料？胡椒还是盐？”

    等Steve把一切选好，KEY手腕优美地在三明治上均匀地撒上调料。然后用带手套的左手把摞得高高的三明治压住，右手拿起长刀干净利落，一刀两断，厚厚的三明治被分成两截。KEY瞄了一眼八、九层的肉菜，眼珠一转，已在心里熟练地计算停当，拿过包装纸“刷刷”两下熟练地包好，双手递给顾客，然后用略带沙哑的柔美嗓音说：

      “亲爱的，八块二”

她那递三明治的动作就像一个妻子拿了午餐递给一个即将上班的丈夫，温柔、亲切，招人喜爱。

我毫不掩饰地爱着KEY。她纯朴、善良，没有不良嗜好，干活利落、从不矫情。最重要的是这个土耳其姑娘像一束阳光用她的话语温暖着这个小店的每一位客人。客人们都爱她，而她对我也格外尊敬。不管怎样的活，没等我看到，总是抢先干好，然后向我禀报。

“May，冰箱里水没了，我把饮料重新装好了，保质期长的放在了里面。”

“老板，我们该多买些阿拉伯大饼了，最近销量真好，我明天路过超市给你捎过来，我们做的肉卷真受欢迎。”

“亲爱的May，我给你做了早餐，你忙完趁热吃吧。”

“May，我给你女儿cindy买了一个带字母名字的手链，作为她生日礼物，你看？”她举起亮晶晶的小手链，上面有刻着“CINDY”几个五颜六色的字母。多暖心的姑娘，我的心里越发觉得舒服。心想：我的雇员要都像KEY ，我能省多少心呀。

为了感谢和鼓励KEY, 我选了个周末，请KEY和她的一双儿女去马路对面的赌场餐厅吃饭。KEY的小孩是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象牙色的肌肤健康而红润，脸蛋上都镶嵌着一对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睛，他们用渴望亲近、近乎崇拜的神情望着我，KEY一定没少灌输她对我这个老板的热爱。我开心地走过去，把这一对可爱的孩子揽在怀里，给他们每人一套衣服和一些从中国带来的小玩意。

“亲爱的宝贝，你们真可爱！”我拉着两个宝宝，看着幸福得晕晕乎乎的KEY。

周末总是在忙碌中眨眼即到。接连几个周末，KEY的老公总是在下午早早来到店里接KEY一起出去度周末。

“KEY，你们这是二次度蜜月吗？都儿女成双了，还这么甜蜜，让人羡慕呀！”我打趣她。

“当然，darling, 我们去海边度周末蜜月，平日孩子太烦了，周末要过个温馨的二人世界，好好享受一番。”

KEY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炫耀着。我好生羡慕，心里却纳闷，这丫头兜里的银子还不少，每周都去海边度假。

相当一段时间店里生意特别的好，每天中午那两个小时，所有的冷热食品全齐，店里顾客人山人海，每个店员连同我全上，各自服务客人，各自收银，像抢钱一样。我开心得不得了，可是晚上数钱的时候，进账的银子似乎并没增加多少，而材料费却增加了不少，我很纳闷。

一天早晨，我早早地来到店里，只有KEY在柜台里。几个熟悉的工友又结伴来吃早餐，我热情地请他们坐下，让大厨做了“big breadfast”（大份儿套餐）给他们吃，我打了两杯咖啡，端着，KEY也端了一杯，随我走出柜台，在即将走出柜台的一瞬间，我撇了一眼最近的一台收银机，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我没动声色地走出去。把咖啡放在客人的桌上和几个工友闲聊了几句后走回柜台，我再次看了一眼收银机里的钱，脸 “刷”地变了颜色，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原来那五十元已经不翼而飞了，而柜台里面只有KEY。她正从容地整理着三明治台面。我和工友只聊了两分钟的时间。我的脑子轰轰乱响，眼前像过电影一样。每个周末她去和老公度假的甜蜜镜头，每天晚上只见开销，不见银子的账面，霎时我全明白了！这个蛀虫，她偷的是全店雇员辛辛苦苦赚的净利润，早上偷五十，一天得偷多少钱？而我还在不断地给她加薪！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我扶着柜台，稳定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

“May，你没事吧？脸色这么不好？”KEY 走过了，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关心地问。

我像不认识她一样盯着她看了足足两分钟，KEY心怀鬼胎地回避着我的眼神，低下头。我低声地说：

“KEY 你随我过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回办公室。

“KEY, 今天你拿的五十元是我对你最后的’奖励’了。以前你偷的钱我也既往不咎，现在你可以回家了，你被解雇了。”说完，我扶着桌子站起来，看着目瞪口呆的KEY ，内心充满了被伤害的愤怒。我是这么关心你，你怎么能这样！我的眼前出现了那一对可爱的双胞胎星辰般清澈、闪亮的大眼睛，多么纯洁的一双儿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我痛苦地转过身，不再去看KEY。

“再见，May，多保重！”KEY啜嚅着，慢慢退了出去，没有一句道歉的话。

我望着KEY远去的背影，眼泪模糊了双眼。KEY走了以后，几个雇员告诉我，顾客经常看见KEY在收钱的时候从收银机里偷钱，只是没敢告诉我。

开除了KEY, 我很多个晚上不能成眠，尽管她的行为是不能饶恕的，但我仍然无法忘掉她对工作的那份真诚和用心，她那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她的那份近乎谦卑的勤快和对我的尊敬。然后再想到她那双肮脏的手无时无刻不在伺机偷窃！哪一个才是你？！我愤怒地在心里低吼。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我无奈地叹息，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

“KEY， 为了儿女做个品格高尚的好母亲吧，我仍然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