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作者: 凡人思凡 | 来源:发表于2018-09-05 23:03 被阅读4次

    父亲头七那天,母亲叫她回家给父亲烧纸钱,顺便把父亲生前不要的旧衣旧物都找出来烧掉。

    父亲的遗物都在结婚时置办的两口大木箱里,其中一口就是她上学时用过六年的黑衣箱。她从衣箱子里拿出几件颜色深浅不一的蓝色衬衣和长裤,这些衣服都折得整整齐齐,套着原装塑料袋,估计是他退休前单位多年来发的工作服,她从来没看见他穿新衣服,总是褪了色的一身旧衣服,原来新的都收藏着没穿。衣服下面还有一摞毛巾,也是新的,估计也是发的。再然后是各种大小的红色证书,翻开,全都是荣誉。还有一个卷成长筒的报纸卷,系着一要红绸带。她好奇地展开带子,展开一看,原来竟然是她上学时历年获得的奖状,从一本书大的到半张桌子大的都有,从小学到高中,每一年每一学期,一张没落下,那些奖状都泛黄了。包在最外面的报纸居然是一张本地日报,仔细一看,整整两版刊登着2000年的高考录取榜名单,在密密麻麻名字中有一个划了一道红线,那正是她的名字,”方帆“。

    她抚着这张18年前的报纸,鼻头发酸。门外传来方伟的声音,“我陪妈先到楼下去准备了啊。”母亲说:“等会,你把箱子里那几套工作服拿下来。”女儿兴奋地说:“妈妈,你快点来啊。”她瓮声瓮气地应道:“好!”

    她把奖状重新卷成一筒扎好,又拿起一个皱巴巴的透明塑料文件袋,里面看起来是一扎信件。信封都是褐色的牛皮纸。她好奇地取出一封信,信封上收信人是母亲,瘦金字体,是父亲的笔迹,邮戳是1980年,看来是父母婚前的情书,她嘴角涌起一丝笑意。她把信件全部从文件袋中拿出来,翻了下,准备抽出几封去焚祭,突然两封淡土黄的牛皮纸信封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抽出来一看,收信人居然是“方帆”,寄信地址空白,但字体是她曾经熟悉的狂草。她猛然想起那些化成灰的狂热字眼,“帆,想念你,想念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呼吸”、“我的爱,我要把你嵌入身体,揉进心底”。

    邮戳是2004年12月24日。12月?她的心不禁一阵狂跳。封口已拆。她缓缓取出信件。”帆,我错了,我不该轻易退缩。给我两年时间,相信我!我的爱,请你等着我!想你,吻你!永远爱你的乔“。两年?那是什么时候?2007年?她不由得想起一个夏夜12时的电话,”你在哪里?在哪里……“电话里传出一个喧闹含混的声音,接电话的母亲抱怨说,哪个酒鬼打错了电话?卧室里的她从朦胧睡意中被铃声惊醒来。那时她刚开始与方伟交往,是父亲介绍的,一个父亲亲自给女儿介绍的男朋友,当然是可信的。每晚九点前方伟必定会将方帆准时送回家,绝不敢造次,所以连电影都是看六点场的,七点场就晚了。

    下一封,2005年1月7日。“帆: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真的不原谅我这一次吗?我打了很多次电话,发了很多的QQ,可是……,杨子说她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你就这么忍心离我而去?我不相信。我的爱,你在哪里?永远爱你的乔”。

    再下一封,2004年10月1日。这封信上泪痕斑斑,好多处字迹洇散难辨,不过她不必看都倒背如流,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帆:这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们分手吧。我们必须面对两地恋的残酷现实,不能任性。原谅我的懦弱。我一无所有,的确不能带给你幸福。你值得比我更优秀的人。永别,我的爱。这是最后一次。原谅我。乔”。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哭得歇斯底里,举着信跪在父亲面前祈求道:“爸,求求你,放我走吧,我要去找他,求求你啦,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我一定要去,爸!”父亲一拍桌子,怒声道:“人家不要你了,你还要死皮赖脸去找人家,你就这么下贱吗?没出息!我白养你这么大!“她又向母亲哭诉着:”妈,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好难受啊?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她突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时她被父亲禁闭在家中快一周了,家里座机停机了,一台原本是父亲送给她作为二十二岁生日礼物的夏普手机被他没收了。美名其曰是备考公务员,其实是不准她出门。她原本打算趁国庆节以到北京找好朋友杨子的名义,去私会乔南。可是父亲一个电话打给杨子,就揭穿了她的把戏。然后,他将一封乔南写给她的信扔在她面前,”这是什么!真是翅膀硬了,胆子大了!家里省吃俭用供你上大学,是为了你将来能有出息,给祖宗长脸,你倒好,学业无成,事业无成,偷偷谈爱。真是恬不知耻!“父亲指着她的手指在颤抖。她壮着胆子说:”我不是偷偷,我是光明正大的。“父亲果然一拍桌子,把桌上的一个碗药给震得淌出来,那是他治结肠炎的中药。他怒吼:“还敢跟我顶嘴。从今天起,不准出门。专心给我在家学习,准备考公务员。再也不要提起那个小子,那么远的地方,只要我和你妈没死,你想都别想。”于是她真的被关在家中,父亲一步不离地守着,那一年他正好退休了。她是他将近四十岁才得到的唯一的孩子,当然弥足珍贵。

    她在家中被禁闭了两个月,一直到国考前几天才被放出家门。穿着棉衣的她走在街头,看着到处打着”迎接双旦“的广告和海报,感觉好似重生人间。她找到一个网吧想要登陆QQ,却发现怎么也登不上,总是提示密码错误,她估计是被盗号了。她想要拨个长途电话,但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终于还是放弃了,从此接受了父亲精心安排的人生。

    方帆二十七岁时还没找男朋友,一向对女儿谈恋爱讳莫如深的父亲不知受了哪个老同事的刺激,突然着急起来,竟然亲自出马为女儿物色起来。经过半年的考察甄选,父亲看中了一位老战友的儿子,他就是方伟。方伟人长得壮实憨厚,人也开朗知礼,一口一个“方伯伯”叫得父亲特别受用,最重要的是他也姓“方",满足了他心中暗戳戳的小心思,他一直为没有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而心意难平,但找个同姓的,就间接地解决了这个遗憾。

    方伟没有辜负父亲的用心良苦,在他患结肠癌住院的一个月里,白天送饭菜,晚上陪床,殷勤不亚于亲儿子。在父亲归西后,对于他的丧事更是十二分卖力。从订寿衣、请白事班子、通知亲朋好友、扎灵棚、搭灵堂、守夜,到火化、请人喊丧、请人抬棺扶灵、当孝子摔盆、下葬、订酒席,全是方伟一手安排打理,办得热热闹闹、井井有条,母亲很满意,方芳舅舅尤其满意,在丧宴上喝得脸如泡足了水的红枣,逢人就说这个外甥女婿优秀,自已的死鬼妹夫脾气虽犟,但挑女婿的眼光真不赖,这比儿子还强十倍,自己妹妹有福气,白捡了个儿子。

    母亲上楼来催她时,她正捧着手中的信件兀自流泪。母亲看了她手中的信件,一时怔了怔,继而说道:“快丢了吧,多久以前的东西了,怎么还留着?”见她不动,又道:“你别埋怨你爸,照我说,人若是真有诚心,天涯海角也会来找你。姻缘,因缘,终究还是缘份不够。你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了,难道还那么死心眼吗?走吧,下去了,东西收好了。方伟可是实心眼的人。”她机械地把那三封信塞入口袋,捧起一堆衣服随母亲下楼去了。

    在熊熊燃烧的火堆里,那三封信化作黑蝶被北风卷得四散而去。云朵问,那是什么呀,方帆说,是外公年轻时写给外婆的情书呢。云朵说,我班上有男生也给我写情书了呢。方伟说,啊,这么厉害,还能收到情书啊,能给我看看吗?云朵说,已经交给老师了呢。爸爸,你给妈妈写的情书呢?这个嘛,今晚回去我就给妈妈写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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