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最亮的星

1

“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灰树叶飘转在池塘，看飞机轰的一声去远乡。光阴的长廊，脚步声叫嚷，灯一亮，无人的空荡。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不声不响。笑声中浮过，几张旧模样，留在梦田里，永远不散场，暖光中醒来，好多话要讲……”

你的心底是否有一块禁区，始终小心守护，不允许他人越雷池一步。

安阳的心里就有这么一小片，里面住着她的父亲。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及父亲，也很介意别人问及父亲。

安阳和先生相爱后，第一次登准婆婆家门之前，她刻意叮嘱老公，不要让他父母和她聊有关的父亲的事，她不想说这个话题。

2

在安阳的记忆中，父亲时时童心未泯，经常逗得她开怀大笑。

还记得，那是个夏日的黄昏，空气沉闷，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安阳和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柳枝摆动，送来了几丝凉风。再一会儿，风更大了起来，带来阵阵凉意的同时，雨点儿也在顷刻间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父亲拉起她就跑。

不多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安阳停下来，蹲在地上，哇哇哭着耍起了赖皮。

父亲蹲下身，背起她接着往自家里跑，边跑边说，看，阳阳，幸亏有你，背着你，我就淋不着了。安阳破涕为笑，其实，彼时小小的安阳哪能替高大的父亲遮得了风雨？她搂着父亲的脖子，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在他奔跑的背上，上下颠簸，左右摇晃，雨中留下了一路的欢笑。

3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硬笔软笔都很好。安阳在父亲的熏陶下，对书法也极是喜欢。虽然年纪尚幼，写得不若父亲那般遒媚飘逸，倒也自有几分神韵。

安阳坐在桌前，有模有样，一本正经地写，父亲站在她身后，有模有样，一本正经的看。看上一阵子，父亲的眉毛渐渐弯下来，嘴角不自觉地慢慢上扬，他轻轻伸出三根手指，慢慢伸向安阳的笔，快速将笔从她手中抽走。安阳转过身，愣愣地看着父亲，又低头看看手心的墨痕，父亲哈哈大笑，“握笔要紧呦，阳阳，你没握紧，不怪我！”

那次，父亲在书桌前写字，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安阳嘴角噙着笑，蹑手蹑脚来到父亲身后，伸出小手，嗖一下，将父亲手中的笔抽出，转身就跑，“哈哈，哈哈，爸爸，你也没有握紧，你也没有握紧笔呦！”父亲一愣，追上安阳，将手中的墨痕抹到她脸上，抱起她来，荡个圈儿，又把她高高举起，脸上挂满宠溺的笑容，无奈地说，“你这个捣蛋鬼啊！”

3

那时候，家里还住着平房，有个大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是一条砖砌的小路，通向大门口。

路的左边种满了时蔬，春天是菠菜、韭菜，夏天爬满芸豆、黄瓜，秋天丝瓜和白菜又来了，一年四季，除了冬天，触目望去，满满的青枝绿叶。

路右边打了一个抽水井。井出水口底下放了个水泥做成的四四方方的石槽，石槽正前面底部有个圆圆的小洞，小洞下面连着条浅浅的水沟，妈妈洗衣服的水，顺着沟，流到屋外的大沟里。

安阳调皮，有时候就小便到沟里。有次，家里来了位男客人，站在院里和父亲说话。安阳又在院子小便，客人不着痕迹的转过身，背对着安阳。客人走后，父亲坐在院中的竹椅中，把安阳抱在腿上，告诉她女孩儿的隐私。

那一次，虽然安阳只有5岁，父亲也只说了一遍，她就记住了，记住了很多。记住了不能在人前小便；记住了，说话要等到别人说完再说，这是礼貌；记住了给长辈递东西，要双手，以示尊重……

多年后，当安阳双手给领导呈上文件时，领导忍不住赞许她，家风很好，无怪乎人斯斯文文的，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

这就是安阳记忆中的父亲，安阳17年生命中的父亲，此后的父亲在安阳口中，戛然而止。

如果说，母亲给安阳的记忆，散发着食物的香气，父亲给她的，则飘逸着情感的温度……

5

“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在意，是等太阳升起,还是意外先来临。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安阳很像父亲，眉目总是笑意盈盈的。先生许是就钟情她这一点吧，秀外慧中，温婉可人。

她平素大抵很安静，偶尔兴奋一次，声音仍然不大，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神飞色动，生动极了。让人不禁惊叹，平日里总是默默的安阳，原来是如此的熠熠生辉呢！让先生怦然心动，情难自禁。

婚后，先生发现安阳经常从睡梦中哭醒，他心疼地拥抱着她，拍拍她的后背，“怎么了，发噩梦了么？没关系，有我在，有我在呢！”她把脸贴在先生胸前，泪如泉涌，把他的睡衣都打湿了。

“我经常做一个梦，我和爸爸躲猫猫，玩得满头大汗，很开心。可这回，他藏得太深了，我四处找也找不到他了。我大声地喊他，又哭又闹，让他赶紧出来，可他就是不答应。突然间，四周弥漫起很大很大的雾，我被大雾裹着，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到。我很冷，也很难过，难过到心仿佛都要裂开了。然后，我就醒了。”

安阳的父亲心肌梗塞逝世于1994年5月14日，她的微信登陆密码是994514。

6

夜深了，加班后的安阳走在回家路上，天空繁星点点。她忍不住停下来，抬头看这满天的繁星。

都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挂在天空，哪一颗会是父亲呢？许是天际最亮的那一颗吧，它眨巴着眼睛，仿佛在和安阳喃喃细语，我在这里，一直都在，阳阳，你一直在我照耀你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