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雪纷飞，大地苍茫。一条蜿蜒的小路早已被积雪覆盖。两位衣着单薄的女子互相搀扶着，踽踽而行。大片的雪花落在她们的头上、肩上、背上背着的小包袱上。两人的眉毛上都结着一层白霜。
雪越下越大，她们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脚下的路更加难以辨认。只能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行。
突然，紫衣女子的脚下滑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一旁的青衣女子连忙拉她，却不想自己的脚也滑了一下，失去重心，两个人一同摔到在雪地里。
“小姐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害你跟我受这份苦。”
“没事，正好我们坐下来歇息一下再走。”
“可不能歇呀，咱们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走到可以借宿的地方，这冰天雪地的，能冻死人的。”
青衣女子用力拉起紫衣女子，拍掉她身上的雪，挽着她的胳膊继续向前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风卷着雪花更加肆无忌惮。两位女子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打透，她们的腿越发沉重，脚麻木得没有知觉。饥饿、寒冷、劳累，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02
晚饭时分，丞相府内，灯火通明。
“老爷，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什么？”
坐在餐桌主位的曹丞相嚯地站了起来，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快去找！”
丞相府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小姐和她的丫鬟，李妈只在小姐的房内发现了一方白帕。上面是小姐的亲笔手书。
“女儿不孝，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曹丞相捧着女儿的方帕，浑身颤抖，声泪俱下。
“傻孩子啊！都是爹不好，有事好商量，你一个弱女子，就这么离开家，外面的苦你可怎么受得了啊？”
曹丞相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名唤如嫣。曹夫人体弱多病，早已驾鹤西归。曹如嫣自小诗词歌赋，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相貌，虽说比不上貂蝉西施，但也袅袅婷婷，端庄秀丽。曹丞相视如嫣为掌上明珠，顶在头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女儿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
五天前，是曹丞相的五十岁寿辰，文武百官皆来祝寿。齐尚书是一位新晋官员，席间提及儿女婚事，偶尔听得曹丞相有一女，年芳十六，待字闺中，心下便有了打算。
次日，齐尚书备厚礼差遣媒婆上门提亲，因曹丞相曾与齐公子有一面之缘，感觉无论是相貌才学，还是家世背景，都与自己的女儿很相配，就一口应了这门亲事。
待媒婆走后，曹丞相将如嫣唤来，软言相告。
“嫣儿，你已经十六了，给你找个好人家，爹就放心了。”
“爹，我不想嫁人，一辈子守着你。”
如嫣嘟着嘴扭着身子，撒起娇来。
“傻孩子，哪有女儿不嫁人的？齐公子爹见过，那可是一表人才呀！”
“我不，要嫁人也是我自己选。”
如嫣丢下一句话就跑开了。曹丞相只当女儿是害羞，没当回事，开始张罗嫁妆，和齐家商定大婚时日。
小翠是如嫣的贴身丫鬟，从小和如嫣一起长大，说是主仆，更像是一对亲密的姐妹。
这天下午，她看到一直有担夫往丞相府送东西，一担接着一担，都盖着红绸子布。东西堆放在堂屋，满满登登，像小山一样。
“小姐，那些东西是给你准备的嫁妆吗？”
“你去爹爹房门口听听，他们说了什么没有。”
小翠偷偷猫到曹丞相的窗户根下，听到管家向老爷报告嫁妆清单，还听到曹丞相说让她也陪嫁过去。她心里一惊，失手打碎了一只花盆，惊动了曹丞相。
小翠被管家提着衣领跪在老爷面前，抖如筛糠。
“你这偷听的毛病怎么又犯了？我看今天必须教训一下你，不然陪嫁过去，人家该说我曹家管教不严了。管家，取家法来！”
曹家的家法，是一根碗口粗，一米来长的榆木手杖，一端因为年久未用，早已乌黑发亮，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老爷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小翠一边哭一边作揖告饶，可是无济于事。管家已经在曹丞相的示意下高高扬起了手杖。闻讯赶来的如嫣一下子扑在小翠身上，护住了她。
“爹爹要打就打我吧，是我让她去偷听的。”
“来人，把小姐给我拉开，她的账一会再算。”
可是如嫣死死抱着小翠，一边哭一边说：“如嫣从小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虽然有爹爹，可是整日忙公务，哪有时间听嫣儿说话？只有一个小翠，终日陪着嫣儿，只有她最懂嫣儿的心。如今，爹爹问都不问，就要把嫣儿嫁人，嫣儿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段不能从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不嫁之理？罢罢罢，把她们主仆二人送回房中，禁足二日，作为惩治吧，我也乏了。”
如嫣和小翠被送回闺房，房门上了锁，门口还有俩个看守。
爹爹这是怎么了？长这么大如嫣第一次受到这种委屈。她想不通，以前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爹爹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李妈送来了晚饭，可是如嫣吃不下，望着饭碗，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嫁给什么齐公子了，心里就越发难过起来。
“小姐，别哭了，好歹吃一点吧，有了力气我们再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我们去找那日桥头遇见的公子吧。”
“茫茫人海，如何找到？”
“他不是给你留了一把纸扇？若是有缘，定能相见。若是无缘，等错过了婚期，我们再回来不就行了？”
如嫣思忖良久，踌躇不定。走吧，两个弱女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不走呢，只能接受爹爹的安排，带着小翠嫁给齐公子。
“我小时候是被我舅母卖到你家的，不行我们先去舅母家躲几天，顺便寻找那位赠扇公子。”
如嫣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小翠的建议。二人吃了晚饭，支开门口的看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带上平时积攒的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偷偷跑了出来。
03
没走多久，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鹅毛大雪，两个姑娘睁不开眼，迈不开腿，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她俩不禁害怕起来。这要是遇上狼，估计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虽然走得很艰难，但她和小翠都明白，一定要加快速度。他们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要一直走，不能停。
迎面传来马蹄的声音，朦胧中，仿佛有一辆马车向他们走来。马车停在了两位姑娘的面前，帘子掀起来，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公子探出头来。
“这冰天雪地的，敢问二位姑娘要去哪里？这么晚了，想必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如嫣和小翠听到公子的问话，心中一阵窃喜。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听这声音，一定是她们要寻的折扇的主人。
如嫣望了一眼对面的公子，从怀中取出那把折扇，轻轻打开。
“公子可还记得这个？”
“原来是你！”
04
一年前，如嫣和小翠在月牙桥上写生。一位公子划着一叶扁舟从桥下经过，如嫣把公子和船画进了自己的画中。当她画完最后一笔，把公子的眉毛涂上重重的青黛色时，被身后的一声叫好吓了一跳。
猛回头，发现船上的公子不知何时上了岸，此时就站在如嫣的身后，拍着手，晃着脑袋，嘴里连连称赞着。
如嫣的小脸顿时红到了耳根，方才运用自如的画笔也变得不听使唤了。
“姑娘好技法！这线条、这色彩、这神韵，啧啧啧！都在本人之上啊！不知是否能有机会向姑娘讨教一番？”
“公子见笑啦，小女子承蒙高人指点，怎奈学艺不精，羞于钻研，如今只略知些皮毛，若不丢师父的脸，已是幸事。”
“姑娘谦虚了，确实画得很好。斗胆问一句，姑娘这幅画，可否 送与鄙人？”
“这……”
见如嫣面露难色，公子从衣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双手递给如嫣。
“姑娘若不嫌弃，请收下此扇。”
如嫣接过来，打开折扇。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扇面上是一幅鸳鸯戏水图，旁边另赋一首小诗。
碧波江上独泛舟，凝眉提笔描玉秋。
鸳鸯不解醉翁意，扇缘画韵皆被偷。
“小翠，把画包起来，赠予这位公子。”
如嫣一边吩咐小翠，一边转身掩面离去。小翠匆忙把画卷起来塞给公子小跑追了上来。
“小姐，那位公子一直站在桥上看着咱们。”
如嫣不说话，脚下生风一般逃回了家。
05
“喂！你愣着干啥？也不请我们 小姐上车。”
“小翠，不得无理！”
“想不到能在这里相遇。”
马车上的公子跳下车来，快速来到如嫣身边，施礼道：“姑娘如不嫌弃，请到我的车上”
“这……”
“啊！姑娘不必惊慌，请二位姑娘坐进车里，鄙人和车夫坐在外面即可。我们刚刚路过一家客栈，现在返回去，在那里下榻可好？”
“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吃过晚饭，小翠和公子攀谈起来，得知公子冒着大雪，是想去山上打猎。他说下雪了，山上的狍子、野猪没得吃，很好打，把小翠逗得咯咯大笑。
小翠告诉公子，她们跑出家是为了逃婚。曹丞相要把姑娘嫁给齐尚书的公子。
公子看着小翠，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
“你再说一遍，你家小姐是曹丞相的女儿？”
“对呀，这还能有假？”
“快去告诉你家小姐，我现在就送你们回家，务必听从曹丞相的安排，答应这门亲事。”
“不行！我们千辛万苦跑出来，如今再被你送回去？还要让我们小姐嫁给那个齐公子？小姐真是眼瞎了，错看了你！”
“我就是齐公子呀！我哪是要去打猎，我其实也是逃婚的！曹丞相的小姐不愿意嫁给不认识的齐公子，齐公子也不愿意娶一个不认识的曹小姐呀！”
二人的对话被前来找小翠的如嫣听到了，她一只手把着门框，一只手掩面而泣。
“世上竟有这样的事？”
四目相对，眉目传情，一辆马车，踏雪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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