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海岸线的某处有一座岛,那里的人都不穿衣服。岛上的统治者用强大的法力维持着那儿的气候与环境,是去那的人遇过的最美的地方。
那里,叫安全岛。
天未明,阿丁就到了这里。接头人说大概就是这个时辰岛上会有摆渡人过来。
他坐在沙滩上,上衣沾了大片的血迹,在暗色的背景下显得狰狞可怖。海浪卷着凌厉的风扑面而来,他死寂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拿起手里的纸,借着日出前微弱的光又看了一遍——
去就去了,来就来了;
何须寻他,何须彷徨。
这是接头人给的船票,却不知何意。
终于在日光突破地平线循着海浪的轨迹触摸到阿丁前,船出现了。船很小,却很精致,像是小孩手中的玩具一样在大海上面显得有些滑稽。阿丁看着它,似乎就抽离了原来的世界。
阿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船,好像太阳一出来,光一晃他就站在甲板上了,身上沾了血的衣服也不见了,他赤身裸体地消失在氤氲的光影中。
“你知道去那儿的都是杀过人的逃犯吗?”声音是从船头传过来的。
“知道。”
“你杀了谁?”此时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揶揄的玩味。
“我哥哥。亲哥哥。”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声音的主人从船头到了阿丁面前,手指着阿丁手中的那张纸。
这是个阴森的老头,也是赤身裸体,可以看到全身的褶皱像年久的槐树皮一样层叠错杂。灰白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饶是如此,阿丁被一个老头这么看着还是不怎么自在,想找点什么东西遮挡一时也办不到,只能拿那张纸挡一下。然后回答他,“看不懂。”
“哈哈哈,这张破纸能用在这里也是它的造化!”老头一时欢快起来,整个人的阴暗也消了大半。“说说吧,你为什么来这?”
阿丁知道这是岛上的规矩,上船后要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代干净。他看着老头手中凭空多了一个小鼎,周身有一圈似有似无的紫气,他从出生说到成人,紫气就浓了一些,再说到近几年……
我哥哥是个很优秀的人,比我优秀很多。聪明、勇敢、强壮。他会教我念书,骑马,打猎。这是白天的他会做的事情,推崇道义又孔武有力;可到了晚上,他又是个邪恶的人,也比我邪恶很多。贪财、好色、好斗。他会带着我偷盗、奸淫、打架。放浪形骸穷凶极恶。
他真的比我出色的多,做什么事情也都比我完美。我跟在他后头像个蹩脚的小丑,可他偏偏又对我很好。
骑马摔下来的时候他会抱住我,他被石头磨得皮开肉绽,可他怀里的我毫发无损;教书也是深入浅出,引经据典,耐心且细致;偷东西被发现了他会让我先跑,和人打架会把我护在身后,即使抓了女人也是让我先上……
总之,我找不到可以超越他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产生的,就是觉得至少有一件事我要比他更出色才行。这像个梦魇一样折磨着我,一边享受着他的照顾一边又痛恨着他的优秀。
后来,再抓到女人,我就让我哥先上,我后上。直到那女的晕过去才离开她的身体。
我以为这次我赢了,可我没有在那个女人脸上看到在我哥身下时那种隐忍的快感,我看到的只有痛苦。
果然,我还是不如他。
黎明前夕,光与影处于最混沌的时刻,那是我哥唯一不那么极致的时候,他也会痛苦。
“你讨厌我吗?”我哥站在日出前的沙滩上悲伤地看着我。
“讨厌。也爱。”
“这时候的我就是你一整天的样子吧?我现在很痛苦,心绞动着,却不知道为什么。等到天亮就又不痛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等到你的天亮,可你要知道哥哥很爱你,哥哥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原来我哥也是有他办不到的事情的,我的心平静了几分。
“你确实有个出色的哥哥,那你怎么会想到要杀了他?”摆渡的老头坐了下来,好像这时他才开始对阿丁的故事感兴趣了。
阿丁看了眼手中的纸,继续说道……
我做了一件混乱又糟糕的事情。
我独自一个人在白天去做了那些他到了晚上才带着我做的事情。我进步很快,没过多久,当他晚上再带着我时,我就做到比他娴熟且凶横了。
我不再浪费时间陪他站在日出前的沙滩上抵抗痛苦,我的世界也不再痛苦。我享受着沉浸在邪恶与黑暗中获得的平静。
我哥也终于被我击败了,我不再跟在他后头当个小丑,我成了黑夜的宠儿,星幕下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我而存在。
我想他必须看到这属于我的光辉时刻,日出前,我拥着一个女人牵着一个混混去沙滩找他。可他却不在了。
我当下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居然绞动了一下。“他去哪儿了?”
我疯狂地跑回家,身后的阳光穷追不舍,在进门的那一刻,它追上了我。我被笼罩在金色的光芒里,看到我哥坐在椅子上对着我笑。桌上是他准备的早餐,两副筷子两碗粥。
原来我哥已经没有夜晚了,也不会再痛苦了。
我没了白天,也没了痛苦。
到头来,还是分不出胜负。
我哥的世界里,永远是念书,骑马,打猎;我的世界里,永远是偷盗,奸淫,打架。
只有日出后,会一起坐在家里喝哥哥煮的粥。
其实如果一直是这样,也不错。我们都可以没有痛苦地好好活着。
我哥哥是这样,可我却开始厌倦了我的世界。
记忆深处那些久远的白天蠢蠢欲动,像一群暴民在筹划推翻我的统治。我感觉到黑暗的自信被逐步瓦解了。说不清问题出在哪,痛苦就像找到动脉的吸血鬼一样毫无预兆地袭击了我。我在日出前的沙滩上打滚,整个人像是要撕裂开一样。
“来,喝下去就好了。”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我竟有些贪恋。
喝下粥我确实舒服多了,我起身看着我哥哥。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见过我哥哥了,现在的他好平静,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太阳出来了,他在阳光的眷顾中耀眼得像个天神。
“你讨厌我吗?”这次换我问他这个问题。
“不讨厌,哥哥一直都很爱你。”
“哥哥,我好痛苦。”我想被他抱着,像以前那样保护我。
“很快,很快就会好了。”
哥哥背起我,踏着光回家了。
“我懂了,你哥哥真的很出色。”老头好像想到了一些久远的事情,语气也变得柔软了。
“你懂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我哥的?”阿丁突然很激动,冲到了老头面前,噙着泪看着他。
“那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了。”老头站了起来,看着远处那个隐约可见的岛,长叹了一口气。
“听说很久以前有两个部落,一个叫天罗,一个叫地硕。毗邻而居。当时的统治者给了天罗永久的白天,留给地硕是永恒的黑夜。两族从不来往也相安无事。
可故事却总是因为年轻人而变得曲折。
翎来自天罗,砜出自地硕。两人在两族交界处相遇,相爱了。
白天和黑夜的融合伴随而来的就是混乱的痛苦。没有对错,不明病因,心被绞动着。只有分开后才能缓解痛苦。
于是为了找出能够治愈痛苦的方法,翎朝着光开始的地方,砜沿着夜终结的方向各自出发了。
梨花开了又落,杏花谢了再开——
年复一年,翎走到光的尽头,却遇到了夜的统治神。神告诉她,治愈的方法其实就在翎和砜的身上,翎的血就是砜的药;砜的血也是翎的药。
可当翎揣着秘密回到部落时,却再也没见过砜。”
老头说了一个不怎么动听的故事,可阿丁也终于明白了哥哥的死因。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可以用我的血治愈他的。”阿丁想到哥哥最后躺在他的怀里,笑的那么安详,即使流了这么多血也还是那么灿烂地笑着。
“傻孩子,你哥哥没有生病,他已经没有痛苦了,也就不需要你治愈了。”
“哥哥一直都比我出色,他可以靠自己就治好了病,我却要靠哥哥的命才能活下来。”阿丁跪了下来,泪沿着他的肌肤一直渗入甲板,流入大海。
“接下来,好好活着吧。”老头牵着阿丁一起到了船头,安全岛已经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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