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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香满园(四)

榴香满园(四)

作者: U型脑回路 | 来源:发表于2021-10-16 10:56 被阅读0次

    林绮也不绕弯子,说方至诚求到自己跟前儿,见他十分可怜模样,忍不住想帮他说两句。

    他急了几日,自知定是见不到你。很多话,林烁听了也不知如何说与你听。

    你请你大哥哥退回兔子灯那日,他回去时像是被化了半块骨头立不起来。只道自己鲁莽,一腔心事以为终是有了托付,竟做错了。

    母亲私下同我讲、年下你已知晓,方至诚耳力惊人,说这个是要同你解释,他并不是这次回来后、家里动了心思才知道你。私塾初时只几个原本书院的至交,且多半心思并不定,他与你大哥日日不缺。先生只道他勤奋,文章里一早看出并无须这些功夫便可一击必中。他前日里便说,那时多半心思未曾分在课业上,时常用心听着我与你谈论文章话本。常常白日里听得有趣,夜里反复琢磨。后来知你喜忍冬,忍不住跟我较量起来,再后来,便念念不忘了。

    这次回来后抓着方家人打听你的事,谁知知晓你那幅忍冬,夜里便来我家敲门,非要当面问了我才算。我虽搪塞过去,他终究也没相信。

    初一那天,他看见你侧影,他本就画鸟儿鱼儿是一绝,回去画了一夜。再后来,你们出门看花灯,你未出过府,想来定是心中忐忑难安。母亲后来听得林烁撂你在一侧还骂了他许久。方至诚一早做了你属相的兔子灯、并未打算唐突送出去,就藏在自己铺面里。可相处时看你那时气定神闲,愈发难掩心中所想,趁众人不备拿回花灯给了你。

    林琪听罢思索了很久,只说自己需要想想。林绮也不催,横竖你在京城,两下里倒是能好好想想。

    每日里逗逗小侄子,每隔两日便去吴掌柜处观摩铺面生意,十天光景一下子便过去了。眼看着林烁下场的日子要到,林琪打定了主意要回,林绮便说跟着一起回,让自己儿子婴孩时便沾沾这做学位的气味。林琪笑她操心太过,自家相公若要去做先生,怕是要被挤破门槛,倒要去凉镇沾沾书卷气,岂不好笑。

    回程时吴掌柜遣了亲随、添了辆马车,一些稀奇玩意儿并正月里的账本一齐送走。途中小侄子颠簸哭闹、休息了一回,林琪没下马车,掀开车帘看的时候觉得有人盯着,再看又没了。像是,方家那个。心中有些懊恼,想着郊野里休整、帷帽竟未戴。

    继续赶路时,林绮看她在车里戴起了帷帽,定是看见了方至诚,便问她可是打定了主意。她轻轻点头,面儿全无羞赧之色,林绮便知这事成不了。叹息一回,没再说话。

    回到林府,发现林烁像是瘦了一圈,看来是下了大功夫。先生更是瘦弱,大略看起来像是年长林烁一轮有余。

    用饭时请了方至诚一道,横竖先生也在,男女不同席也无妨。大房里的柳氏甚是亲切,直说九姑娘消瘦了不少。林琪不算瘦,女子里也算不得高挑,林夫人见状拉着她来回看了两次,也说瘦了些。林琪笑,去的时候穿了两层又批了大氅才送上车,如今减了一层棉衣,进了屋又去了大氅,才只瘦了些,看来是大姐姐将我养胖了罢。

    林老爷在正厅里听见了也笑,这小九跑了一圈倒是知道打趣大伯母了,好事好事!林三爷也跟着笑。

    用罢饭男子先去书房等处,各房也散了,林夫人拉着林琪问。

    林琪本不是个拖拉的人,干脆将自己所想说个明白。林夫人听罢直谈起,见林绮不说话便知定是劝过不成,便放她回自己院子歇息。

    临近春闱,私塾自然不开了,只林烁一人参加,先生临近几日几乎住在了林烁院子里。

    林琪以为自己的事情慢慢便淡了,安心在院子里练字描册子,几不出门。

    大哥下场当天自是全家出动去送,回府以后大家心中忐忑,先生却说要开课,惹得林拓伤心一回。

    结果只林拓一人,林琪看他挪不开脚步,便说自己闲来无事也去。带着帏帽,坐到课堂里只仔细听着。

    先生说了半日,见林拓实在目光茫然,便转头问林琪。九姑娘之见,男子参加科举当如何?

    林琪笑,先生这话得有意思,问一女子、男子当如何便罢了,又设好了这男子要参加科举,这许多框子框下来,便只能答,胸怀家国、学以致用、做个好官。

    先生大笑,那九姑娘之意、男子并不必要参加科举?

    林拓立刻精神起来竖着耳朵听。

    林琪答:先生怕是受了大哥哥这许多好处,应了不考我,今日见我坐在这课堂里实在清闲,非要我挖空了心思答上一答。

    先生但笑不语。

    林琪只得说,男子女子又有何相干,世上之路千万条,男子能走的多些、女子能走的少些罢了,总不至于就不走了。譬如先生,难道只当先生这一条路可走,不走便天塌了么。

    那九姑娘觉得,如林拓,终究要顶天立地,若不走科举又当如何。

    世人自是看自己时看脚下、看别人时看世界。想要遵从本心而活,自然都要顶天立地,只是这天和地到底为何?科举行文总说胸怀天下,先生看这外面的天可是全然一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即便女子,不顶天立地难道浮萍一般或者竹藤蔓绕?顶的住自己的天,走得稳脚下的路,那便是顶天立地。

    细答先生之言,林拓科举与否端看他自己,倒不必勉强。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世世代代拼了命的往前跑未必就是好的。

    林琪眼看林拓喜不自胜,又说,林拓日后自有一番作为,大哥哥必能志得,先生名气更盛,林拓科举与否倒是不重要了,挂着先生高徒的名号自不会被人小瞧了去。且先生本就见识远大胸中有沟壑,卧龙于此不过是思量接下来的路,说不来日后另有一番天地。

    先生先是惊呆,见林拓大笑起来要跟父亲说这番道理,顿时顾不得吃惊,立刻嗤笑他痴人说梦。竟没听不出家姐挖的陷阱,日后少不得要吃苦头。

    林拓笑了半场被先生点醒,甚为怨念地向林琪求饶。林琪只笑,这先生真是会找代罪的,这番话说不说、林拓满了十三可不得被逼出悬梁刺股的功夫来,功名倒是其次,该下的功夫定是要下。

    林烁考完回府,狠歇了几天,期间林琪也不肯日日都去私塾,自那日被先生问得一脑门儿官司,自然也要歇上一歇。这先生不肯罢手,想了个怪招,讲林拓课业上的批复改成每日提问。也不明说,只说林拓尽可以请教兄长。林拓倒没想不到先生想要继续与林琪较量,只知道拿给九姐姐答、必是谁看了也连累不到他。

    林琪偶尔答一回,也不写,说让林拓抄下来拿给先生。不答时、便让林拓传一句,唯先生与圣贤令人吃饭不香,便罢。林拓头一次听了摇头摆手不肯传话,只说也抄下来吧。林琪断然不让,他自然也不敢违逆,支支吾吾说完先生笑得有点难看,也不生气。林拓以为先生不再为难,谁知第二日课业批注还是问题,可九姐姐竟不以为意,照旧如此这般。

    不多日,林拓闹出乱子后,先生再不留题。起因是柳氏的双胞之一的儿子林陌得罪了林拓,两人争执不下,先生讲了半天道理无用,只得用了那句火上浇油的“兄长自然要以幼弟为先”。小厮来报,林琪写了字条让小厮只给林拓看,他看完再将字条带回。

    林拓看完向先生行礼、又向林陌和其他学子致歉,下了学才到九畹听教训。可林琪并未指责,只问他,治大国如烹小鲜,却是为何。

    林拓答,庄子此话是说,治大国要如烹小鱼,动、不如不动,无为而治为上。

    书倒是背的不错,可解释却未必了。

    林拓吃惊,九姐姐连庄子也不喜?

    不是不喜,这解释我觉着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后世皆认定君子远庖厨,圣贤更如是,自是不知如何烹鱼,因此自是这人人皆知的道理、烹鱼下锅后不可翻面儿’其二、是庄子他老人家比常人会吃、更会烹,要知道这小鱼要烹、需先腌再炒,腌入味儿的鱼皮经热油略炸脆了再调味道,半个巴掌大的小鱼这么折腾完,哪里就动不得搅不得?

    林拓嗔目结舌,九姐姐竟然会做鱼。林琪气结,重点在哪里懂了吗?

    林拓摇头,林琪只好说,如果把你们这几个学子比作各式各样的小鱼,你为烹鱼之手,你待如何?

    林拓说,自然是一并炸了炖。

    不对,既是各式各样,自然品类习性都不同,一并炸了若有不经炸的破了,有过了油带有毒性的,再有煎几下便能熟的,非要一并做、便会炖得稀烂成了满锅刺的鱼羹。如何上桌?

    林拓道,那就一条一条的做,一条一条的上桌。

    林琪才稍满意,正是,你瞧,你不喜八股,先生若将你像大哥哥一般、你不每日哭上几回?林陌回府不久,又刚进私塾,相互品性都不清楚,言语上争执谁都不能信服。

    林拓明白归明白,但不知如何解决。林琪便让他去找了先生,提议让学子抽数字签,每人三日协理先生管理学子一应秩序。又说担心其他学子记恨自己、严令他不准将以上浑说出去。林拓信以为真自然不敢多说,只道自己的主意。

    此法施行大约半月,林拓眼看着处事稳重不少。

    无旁事,便到了放榜日,林烁果然榜上有名,名次并不拔尖,不及殿试,将将能够着品级,就近做个小官。看来这先生下了功夫。

    林家也不宣扬,只拉着林烁请了其他来私塾的几位至交吃了两场酒便罢。

    林烁有了官职在身,林夫人便将先前为儿子相看的亲事过了定书,走马上任前把亲事办妥。林夫人见又一桩心事已定,欢喜之余更佳发愁林琪的去向。急急写了书信追问自己女儿有没有妥帖的人家。

    林绮迟了两日来贺林烁中榜,其丈夫京兆府文书休沐、一同回林府小住。家宴上请了先生并方至诚,林琪并未有太多机会与大姐姐叙话。第二日私塾自然要开,林绮吃罢早膳便来九畹里坐着,说要到秋千上坐着说话。

    林琪明白她又要劝蹙额,林绮无耐。实在是林烁日日见那目光灼灼实在无法,硬是劝了两回,却说不出什么新词儿来,林琪自然权当絮絮。

    林琪便有些恼了。莫不是他二人都过于清闲,竟毫无别的事可忙?一个科举的故作庸碌装个样子也就罢了,另一个既内有乾坤合该细细思量如何顶天立地,若是日日年年单单操心这一件事,少不得我平白成了那魁首,哥哥顾虑师门情谊,来我这里说项倒像是来诛心的!

    林绮听了直生气,这小九真是狠心。规劝就规劝,戳着人心窝子,生怕给人希冀。

    箍在这院子里许多年,习得百样的女儿本事,偏又读了这千样文章。与她说话便知她通透无极,各派书墨于她已是浑然天成。连外间里说不得都要觉得心狠另人发恨的父辈、她都领会得细微之处的温情,怨念也无、冷情也无。到了情爱之事上自有一番道理可讲,说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丫头,怎的将书本里的箴言拿出来比照,偏不肯豁了心肝儿。

    心下气闷稍缓,便也不提别的,自言自语般慢慢说。

    有个人啊,我瞧着千万般的好,他也想使了千万般的手段,却是口也开不得、人儿也见不着。原是那榜首的,偏要不得;合该江湖上恣意的,却又丢不开。好容易外头干净了,再无瓜葛,现在好了,又多了牵挂。日日的找江湖轶事,又要作画,像怕是把那模样忘了。外人看他意气风发,他说这天下太大,只想着,朝思茶饭暮白首,守得一人欢心,但喜片瓦遮头。

    林琪听得入神,想到那些邸抄里的只言片语仍是打了个冷战。

    待她说完,便轻轻叹口气。

    大姐姐看着我识字,教我开蒙作画下棋,姐姐可知我为何断不肯学琴?

    林绮点点头又摇头。

    大姐姐知道我其实是个懒的,又极怕吃苦,那些诗书画技也不过是空闲比常人多,日日做一样的事情罢了。林家庇佑我多年,我很是知足。我这里从不断外头消息,家里长辈、先生、兄姐都于我助益良多,因此我将这书册里的千样人生都琢磨数遍。这些年来我未曾愁苦感怀身世,却也想过别样的人生,不求名利、不求高门显贵。我所念、若没有、便没有罢了。

    林绮忙问,那你现下、心中所念为何?

    旁的都不打紧,须眼里心里只我一人,与我样貌才情家世均无关,只为我这个人而已。

    林绮不解,如何无关?你便是你,改了样貌也改不得出身才情,难道要你舍了一切再去试他的真心?且不说这虚幻难以衡量,我且问你,你只要这人眼里心里只你一人,那你的欢喜呢?如若你不那么欢喜,那人纵是挖出了真心检验又如何?

    林琪倒是噎住了,我,若只为我一人,我自然欢喜。

    林绮笑了起来,看来小九的心还没交出去,尽说些话本子上的胡话。罢了,既是心还没交出去,便也没冷着。我同母亲说,今后该如何,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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