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面朝湖泊,背靠山,山倒是除了一直无私奉献以外,没有做过多余的手脚。可面前的湖泊却是不一样了,不是洪涝就是干涸,总是让人刻骨铭心,心心念念都挂在嘴边念叨。
洪涝和干涸可以说各一半吧,每次水涨得有些吓人,浪花也会在早晚狂妄得厉害,常常弄湿我的裤脚。待到夏天过去,那日日嚎叫的浪花却不知隐退到哪里去了。音乐枯竭的年代,大自然依然激发了我的不少音乐细胞。
又一年我在河水退去的河滩上发现了一片瓦,像用纸折成的纸扇一样,叫人看到忍不住拿手轻轻触摸,忽而加大力度拨动起来,这分明是一架琴,弹出梦想之花,弹出对一切美好的渴望。
那个时候我真不知那只是一片瓦。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块瓦藏在我的礁石缝隙里,那是我的宝藏库。但不知为何被调皮的男生发现,见我如此珍贵,戏耍似的把它抛向前方,那个太阳升起的位置,那个河水退回的方向。很奇怪,那架琴就这样不见了,我找了很久很久,足足一个秋天。难过和失落,我无法承受它的失去。或许是它回家了,河水又带走了它。
没有错,我竟然每年夏天开始期待涨水,期待洪涝,这样可怕的期待,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并不能够意识到有多可怕有多可恶,甚至有多恶劣,我只知道只有涨水,河水才会有可能重新带回我的琴。
当然天并不会理睬我的想法,该干涸该洪涝,依然有自己的节奏。但没关系,每年夏天我都会去那块礁石缝隙里寻找,我会来来回回地在河滩上走来走去,眼睛永远保持着寻觅的姿势。后来习惯了,只要一个人走在路上无所事事,我就会用双眼紧盯着地面,寻找着当年缘分极浅的琴,在世界可能的角落,甚至于现在我还在寻找。
长大后,我也会奇怪当年为何有那样的执着,而寻找和抚摸琴的诱惑为何一直还在心底。当年为何没有想过去狠狠揍一下那个多事的男孩子,仔细想来,对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我只是想着去寻找。是否揍变成了奏?
大学的时候,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学琴,是钢琴,开始练习的是电子琴,兴奋大于喜爱,繁琐的练习终于打断了所有的热爱。后来终于碰到了真正钢琴,浑厚的声音让心沉了一会,但没多久还是放弃了。
在一年的元旦晚会上,一个女孩,一架古筝,一束灯光,一拨一动,触动的仿佛不是手里的弦,好似是我心底那块遗失多年的琴。我陡然清醒了,原来要寻找的竟是这样的一架古筝。有意识地去询问关于古筝,漂亮的室友告诉我,她的好友和我有着一样的名字,是一个爱弹古筝的女孩。那个女孩也有着上天给予不公的美貌,最重要的是她比我先找到那架琴。
室友给我看那个女孩美丽的妆容,出众的演出,还有相配的爱情,一切都是高配,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恍惚了,或许这琴,即使是寻到也是与我无缘。我放下了所有继续想要与那架琴有更密切的所有接触。我只是听到了室友说她曾经也跟着好友碰过那琴,指尖套上护甲套,三两个手指并拢,就那样随意从上至下滑落,便是好听的流水声。是吗,如此简单?我放下那架琴,原来是因为它不值得,我在心里是如此安慰的。
但凡在手机音乐里,在电视机端,在现场听到这样的流水声,心里都有一些激动。哦,我知道你的,你是三两个手指并拢,从上而下,便是这样的声音,不知你还记得我吗?
女友叶也是个古典的女孩子,一年四季都是穿旗袍,短袖旗袍,夹棉旗袍,独爱大红色的口红,坚决不染发,养了两条狗。每天晚上上完班,还要坚持跑到楼上去跟一个优雅的老师学习毛笔字。老师笑她学习晚了,她偏不在意,每天坚持去,做那里最大的学生。最终毛笔字没听说有多少惊人成绩,倒是顺便学会了茶艺。
在群里聊天,她突然说,想去学习古筝。我没有吭声,为何非得是古筝?
我上班的门口就是有一家古筝学校,在门口我驻足过很久,心里只是赞叹:学习古筝的,真好。心底完全没有可以去试一试,或者去看一看的欲望。可能是工作和生活太忙了,花时间驻足就已经是奢侈。
叶又说,我已经踩好点了,银湖路那家古筝看起来不错,准备去看看。
我怔住了,叶说的就是我曾驻足过的那家古筝学校。又是被人捷足先登的愿望,我有些失落,果然那架琴不属于我。当年河水一定是不小心让我找到,并发现了它。
叶辞职,带着两条狗,搬家到银湖路附近,每天去学习练习古筝。还是老样子,就像上次学习毛笔字一样,成绩并不是出众的,原因还是一样,年纪最大,最老的学生。叶并没有在意这些,反倒是激动地告诉我们,那里的老师在她的死缠烂打终于同意收下她这个年纪超标的学生。每天朋友圈如同一个孩子读书打卡一样,虔诚而认真地拍视频,配文,发朋友圈,一天两天,转眼过去一个多月。我有些感动,偶尔我也会点进去听一听,断断续续,唯独那段流水声最流畅。我苦笑,果然这是最容易的一环。
你会考级吗?群里的小伙伴问叶。
我不是为了考级而学的,我只是为了学会弹古筝才去学习的。
哪里得来的动力呀?
不需要动力呀,我只是学,学就是最好的成绩。
我有些震撼,对啊,只是学,只是为了想学,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已,为何要去考级,为何要去和谁谁比个你死我活?这样简简单单,单单纯纯地学,或许才能真正听懂一首曲子。当年子期听到伯牙的高山流水时,是否就是单纯听懂,没有拿来与任何人比较,好或是不好,才真正懂了伯牙的琴音。简简单单听琴,听曲子呀。
小娃娃坐在怀里,喜欢嘟起嘴巴,用手不停地在她嘴唇上弹动,还发出嗯嗯的声音。看她投入而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也伸出手碰到她如玫瑰花般娇嫩的嘴唇,也学着她上下弹动,小娃娃很配合地发出嗯嗯的声音。一时间我有些恍惚,好像手里弹动的是我丢失的那架琴,音乐又重新回到了我的生活里。
原来那架琴曾多次回来与我相认,是我假装不认识,是我掉头离开。那架琴化身为曾经教室里那架电子琴,化身为琴房里的那架钢琴,化身为舞台上的那架古筝,化身为每日途径的古筝学校,化身为叶,化身为小娃娃嘴里发出的音响。我否认过很多次,但那琴依然坚持靠近我,贴近我,它不曾想过放弃我,最终在小娃娃的唇齿间相认。
当晚,我告诉牟先生我的一个慎重决定,取消以后让小娃娃学习古筝的计划。牟先生有些纳闷,不是你一直坚持的吗?
我的坚持怎能押注在小娃娃娇嫩的身躯上呢,她要去寻找自己的坚持呀,我的坚持定是要我自己来完成的。
明天走进古筝学校也好,明天坦然路过,不带一丝一毫的眷顾也好。因为学琴与不学琴的,都是我,我只是我,我仍是我,我都该保持微笑,欣然接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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