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爷爷奶奶家,有时奶奶会喊我,大孙子,去合社给奶奶打瓶酱油,我接过钱,拎着瓶子就颠颠跑了出去。那时候的酱油瓶,就是个空酒瓶,用一截玉米棒子芯或报纸卷成的纸卷做瓶塞,爷爷还用麻绳在瓶颈上缠绕几圈后打出个结,这样拎着就很方便。所谓合社,就是供销合作社的简称。合社有大合社与小合社之分,小合社是只售油盐酱醋的小卖部,大合社才有日用百货烟酒糖茶文具五金。
后来到了西安空军工程学院,打酱油不再是去合社而是去服社。为什么合社变成了服社,直到我看到一块大牌子才明白,服社就是军人服务社的简称,跟大合社的功能是一样的。
兰空大院的服务社比空工院的服务社要大一些,卖的货物也多一些。刚来夏官营的那几天,我手里攥着在西安攒下的一块钱,跑了好几趟服务社,也没拿定主意买点什么。最后花了五毛钱买了一个墨绿色的塑料钱包和一毛钱的伊拉克蜜枣,那时候的伊拉克蜜枣,真甜。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了四毛钱。那一年,我读五年级。
钱花完了,蜜枣吃完了,服务社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我也弄明白了。
服务社的主建筑里设有百货部,糖茶糕点部、烟酒部、还有粮站和储蓄所。主建筑的两侧各有一排平房,一边是邮局、付食部和裁缝店,另一边是男女浴池和理发店。百货部的后边,散落着一些房子,院子里摆了不少大缸,那是服务社自己制作的酱油,听说酱油班的班长是我们同学的母亲,大院阿姨做酱油,真的好厉害。糕点烘焙作坊和后来的冰棍厂都设在这些房子里。
服务社对面有两排平房,一些服务社的职工就住在那里。平房里还有一个修鞋铺和一个换煤气罐的地方。
晚上和周末,是服务社里的人最多的时候,有大人有孩子也有年轻的军人。那时候的服务社,是大院里军人和他们的家属子女基本生活需求的满足之地,也是大院唯一能花钱的地方。其意义远远超过了现在的超市或大型商店。
我在服务社认识的第一个人是黄兰亭阿姨,我们俩家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我曾以一勺腐乳汤为题,回忆过那段往事。每每服务社有紧俏商品的进货信息,黄阿姨都会打发孩子上楼告诉我家。那时候的紧俏商品,就是不用票证但又时常断货的商品,诸如豆腐乳、冻刀鱼、榨菜头和西红柿等时令蔬菜。知道信息之后,我们就会早点去排队。服务社的蔬菜从兰州市采购,品种不多,还经常限制每个人的购买数量。
秋菜上市的时候,数量是可以保证的,那时好像汽车连的全部车辆都用于往大院里拉菜,白菜、萝卜、胡萝卜、大葱和洋葱。秋菜买回家后,妈妈把大葱扎成把挂在北窗外,再让弟弟学着邻居的样子在楼南边挖一个坑,把削了头的萝卜埋进去。有的人家把大白菜也放到坑里,盖上草袋子后再覆上土。我们家是东北人,喜欢吃酸菜。妈妈从夏官营买回来一口大缸,酸菜渍上了,却没有压缸的石头,虽然守着白虎山,要找一块大石头还是很不容易的。后来宣传部有叔叔去604部队办事,随车给捎回来一块石头。604部队位于榆中高崖,后来我们下乡就在高崖公社。下乡后每次回家,老乡们都托我们代买酱油、醋和碱面,这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农村供销社却好像是常年断货。我没有给老乡捎过酱油和醋,拎着那么沉的塑料桶再想逃票乘车着实很困难。碱面倒是帮买过好几回,老乡们买碱面不是为蒸馍,吃蒸馍太费口粮了。他们擀面条时会往面里兑碱,面里兑碱和兑盐都会增加面的韧性,但兑碱后擀面条会更省力。去服务社买碱面的次数多了,每次黄阿姨看到我回来,就会把碱面称出来并按半斤一包的包好,她知道我会捎给好几家。
糖果部的小沈阿姨我也认识,沈阿姨以前在空工院服务社就是卖糖果的。沈阿姨的先生在气象处工作,妈妈称他小老广。有一次,妈妈帮沈阿姨裁改了一件衣服,让我给送过去,正好看到新上货的午餐肉罐头,就买了一个,大约八九毛钱吧。以前无论是鱼罐头、肉罐头或水果罐头,开罐头盖都是一件很费劲儿的事儿,菜刀、镙丝刀和榔头都得用上。这款午餐肉罐头的底部有一个钥匙状的东西,沈阿姨说用它可以轻易地把罐头打开。回家吃罐头的感觉早已忘了,但那次开罐头盖却极大地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糖果部的对面是烟酒部,我很少去那里,却在那里花了一笔大钱。有一天晚上张杰叔叔来家里串门,临走时留下一个购物本,让爸爸去服务社买瓶好酒过年喝。印象中那个购物本,就是一个对折的硬纸卡,购买物品后售货员会在相应的月份栏里盖上印章。那种购物本不是每家都有,很可能是张杰叔叔从更高级别的的军官手中借来的特供本。临近月底,爸爸下部队还没回来,我就拿了十块钱去了服务社。原打算买的汾酒和竹叶青都没有货,凭证购买的只剩下茅台等两三样酒。那时候的茅台没有外包装盒,就是一层棉纸裹在瓶子外面。听售货员说,茅台酒以前卖七块八一瓶,现在卖八块了。当我捧着茅台酒回家的时候,从妈妈的眼神里明显感觉到,这酒买贵了。的确,那时候刀鱼才三毛钱一斤,头几天买了一整板冻刀鱼才花了七块多钱,炸一半腌一半够家里吃小半月呢。而汾酒和竹叶青,每瓶大约三块钱。当然,那瓶茅台若是能存到今天,应该算是我人生中最成功的一次投资。
烟酒部的后身就是浴池和理发店,孩子们喜欢结伴去洗澡,一边洗一边玩,互相搓背。一天洗完澡出来,看到张学武站在储蓄所门口,他说他妈妈在那里工作。写到这时我有点迟疑,印象中张学武母亲在北山公社上班,是不是我记错了什么。赶紧向国鹰求证,国鹰回复说,先是在夏官营公社工作,后转到储蓄所上班。国鹰家是后勤部的,情报肯定准确。那天有位郎姓网友给我留言,说她家在后勤部一号楼住了十多年,1981年才离开。后勤部我不熟悉,就在班级群里问一句谁认识,国鹰马上回答,后勤郎政委。
国鹰接着说,郎政委的夫人田阿姨是服务社邮电局的书记,国鹰不仅知道田阿姨,还记得我们班邓宁同学的母亲,75届夏雅洁同学的母亲,73届王红华学长的姐姐都在邮电局工作。国鹰的大脑真是无人能比。
曾在榆中县邮电局工作过的蔡雁辉证实了国鹰的说法,她说兰空大院的邮电局排序为十五邮电支局。这个我记得,榆中县十五邮电支局二十二信箱四号,就是兰空宣传部。那年高考报名,我没写邮箱,把家庭住址填写成兰空政治部,结果录取通知书被退回了学校去,差点错过了上大学。
秦萍同学帮我回忆说,储蓄所好像不是天天开门,但过年的前几天还是天天开门的,每到那时她都会和妈妈一起去取钱,然后转身去邮局汇给爷爷和外公。李锐则补充说,天暖和的时候,修鞋师傅常常把摊子摆在邮电局的南墙外,生意一直蛮好的。
粮站是我每个月都要去的地方,那时候粮食供应的是面多米少,有一阵子供应的多是碎米,碎米只能熬粥,许多家都去食堂打米饭。袁正昭叔叔是胡桂玉老师的先生,他从西安空工院调到兰空司令部,后来又调去了空四十七师。袁叔叔去宁夏之后,时常会托人给我家捎来些银川大米,妈妈说银川大米很有东北大米的味道。
服务社刚开始试做冰棍的时候真是冰棍,就是把糖水插上根棍再冻成型,也有人说是糖精水冻成的,但仍然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两分钱就让我们吃的津津有味。山沟里的孩子,见过的东西少,快乐也来得容易。后来冰棍由白色变成了淡黄色,成了奶油冰棍。
写这篇文字之前,我一直想找一张服务社的照片做配图,找过黄阿姨的女儿张莉,也找过非常活跃秦萍同学,她俩又找了她俩所熟悉的人,都没有找到一张可心的照片。那时候人们照相取景都是习惯在大礼堂,很少人到服务社这边来照相。兰州市人民照像馆的师傅每周日会在服务社门口设摊为顾客照像,来拍照的有大人有孩子也有军人,但师傅拍的主要是人,服务社这个陪衬往往都很模糊。秦萍的妹妹这张照片,背景就是服务社,从光线角度上判断,右边是理发店,左边开窗的就是我买茅台酒的烟酒部。
后来我又查看了我2008年回大院时留下的摄影硬盘,那时候的服务社就已被分割𠄘包,一点没有当年的模样了。
不管怎样,军人服务社和大礼堂大操场一样,都是兰空大院的一部分,深深地印记在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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