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故香

作者: 辣条叔叔_12138 | 来源:发表于2018-02-09 16:57 被阅读0次

    吃,是人类的本性。婴儿从出世便会吃奶,用这种特别的方式,感受这个世界。

    对于吃,世界各地的人们,充分发挥着自己的智慧。他们用身边能找到的食材,用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让他们变的美味。

    日本四面环海,盛产深海鱼。海水孕育了独特的饮食方法,日本人深谙鱼的烹饪之道。来自太平洋的鲑鳟鱼,剔骨去皮,顺着雪白的纹理,切成鱼片,配上日本人钟爱的青芥末。一道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料理,就这样征服了全世界的味蕾。青芥末可以压制住来自深海的腥味,又可以给鱼肉一种独特的辣。辣而不冲,浑厚的辣味,回味无穷,这是青芥末最大的优势。这与日本人的审美有着密切的关系,大繁至简。简单的色调,却又值得细细品味,银鳕鱼同样来自深海,带来洋流的苦涩。似灭不灭的炭火,慢慢的炙烤着鱼肉,由内而外的鲜香夹杂着苦味,伴随着热气蒸腾,撒上些许白砂糖,淋上浓郁的照烧酱,世界又一次陶醉在日本人的厨房里。

    日本人得工业精神,同德国人一样,值得敬佩。但日本的料理师,更愿意把这种精神带进厨房。对于料理无限极致的追求,使得日式料理在世界烹饪界占有浓墨重彩的一笔。我想这就是匠心。

    无论吃过再多的美食,我也不敢以老饕自居。老饕们对于饮食有着苛刻的追求,一丝一毫,在他们眼中都至关重要。不像我,一碗面条,就吃的涕泪横流。

    济南槐荫区有座森林公园,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市场里有一家刀削面,五块钱一碗的白坯,三块钱可以任选一种浇头。柴鸡和香菇炖出浓浓的汤,浇在清香四溢的面条上。隔年的蒜瓣,白的像羊脂玉一般。嚼在口中,辛辣夹杂着沉淀过得异香,热汤面的热气一催,记忆在这种熟悉的味道中倒转,我记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孩童时期的我跟着祖父母长大,我们生活在鲁西南的一个小村子里。此地民风淳朴。但更多的人愿意把我们的淳朴理解为剽悍。

    祖母是一个善于持家的女人。父亲告诉我,在他们小的时候,祖父是公社的饲养员。给牲口接生自然也是他的工作。那些夭折的牛羊,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年代,是宝贝一样的东西。祖母可以把他们变成一锅香喷喷的炖肉。年过不惑的父亲回想起来的时候,早已忘记那是一种什么滋味,记得的只有从睡梦中被叫醒,惺忪着睡眼,大口嚼着的幸福。

    农村的夏天是属于麦收的,忙碌的农民,脸上洋溢的事疲惫与喜悦。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是人们辛苦半年的回报。我已经将近十年没有摸过镰刀了。再一次躬身在麦田里,麦芒划过不再黝黑的手臂。看着一丛一丛的麦秆,被锋利的刀刃切断。我觉得,农民是最伟大的,他们懂得上天的意愿。知道如何在老天爷的眼皮子下谋饭吃。所谓的那些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在农民们的镰刀下都是扯淡。

    祖母有擀面条的手艺。新麦退去水分,来自黄河和无际无涯的华北平原的麦香,被揉成面团。擀面杖一遍一遍,把它轧成一张巨大的薄饼,叠起来的面饼被切成条,农家的面条就这么简单。干柴,铁锅,旺火,成就了一锅精彩的面条。农民们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他们不肯轻易浪费,哪怕是一灶即将熄灭的炭火。酱油,葱花,油和盐,被勺子送进灶膛。片刻,一锅葱油面就被端上桌。

    夕阳里,院子里的槐树上栖鸦归巢。祖父满满捞起一碗面,吸溜着面条,计划着下一季的庄稼。我从未觉得那一刻是幸福的,可是现在,它只能出现在我的回忆中。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我再也吃不到那种熟悉的面条。那种熟悉的味道从此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后来我开始北漂,最落魄的时候,我在北京南五环卸车。靠着身体每天装卸四十吨的货物,换来一勺子白菜粉条,和不限量供应的米饭。那一刻,味同嚼蜡,我知道,我是为了活着而吃。无论是为了吃而活,还是为了活着而吃。

    我们终究离不开吃,对于每个人来说,我们都记得一种味道,那种味道叫做故香。是日本料理师心中海胆寿司,或者是父亲记忆中早已忘记味道的幸福,还是我念念不忘的故香。所以,我决定要回家看看。

    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近20年,再次回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南边的沙河已经找不到当初水中嬉闹的孩童,门口的歪掉的槐树也消失不见。曾经上学的路上,多了一家养鸡场和一堆粪便。孩童时的玩伴,那些淘气的熊孩子,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你们都在哪里?油桃树下的老井,已经被填平了吧。还有没有一群孩子牵着自家的羊群,带着一只老掉的土狗,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河堤上,在树林里一起乘凉。还有没有两三个淘气的小子,把一只狗从桥上扔进水里,看他自己扑腾上岸。

    西斜的夕阳下,谁还会从家里端着一碗面条,坐在门口的条石上,与亲爱的邻居分享自己做的,哪怕是一碟咸莱。邻居的大娘,还会去做老黄瓜炖的粉条吗?放了很多酱油,中午吃剩的,用外表被燎黑的铝制水瓢再热一遍的老黄瓜炖粉条。玩疯了的孩子们哪有时间吃饭,只有在祖母多次的催促和威胁下才会抽空跑回来吸溜一口面条,然后在敌人追上来之前,逃掉。

    邻居依然是那些人,住了几十年都不曾改变的面孔。在他们的心中,走出这个贫穷的小村,外边的所有地方都是安乐的。可是在我们的心里,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有可能吃到那一碗故香。

    我离开家并不算多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曾经熟悉的家乡,我们突然变成了匆匆过客,即使再回到这里,也会觉得不再是曾经那个渴望停泊的港湾了。我想,我没有家了。一路停停走走,却没想到,家乡是我最想回来的,也是最想离开的地方。再回到这里,举手投足竟都有些局促,手足无措。我想,我是真正的没有家了。

    此刻,无论你身在何处,日薄西山的时候,驻足回望,你是否还能看到血色的夕阳中袅袅炊烟绕上枝桠。你是否还能听到悠扬的货卖声,飘飘荡荡,穿过断壁残垣,透过荒芜的人家。你是否还能闻到萦绕在心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一碗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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