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色的,带着水泥与混凝土的味道。熟悉的味道,他想。外面的天不这样,外面的天是蓝的,虽然就隔着个粗疏的栏杆,工地里外却像两个世界。那边有时髦的商厦、来来往往的白领,那边有一直不褪色的艳红花朵,假也假的好看。我囡囡以后是要到那边工作的,他内心突然涌出一种自豪感。本来由于那些白领眼神而生的卑微一下烟消云散。
包工头又开始骂骂咧咧的了,他看不得他们偷懒,分神也不行。包工头的嘴不饶人,从祖宗十八代到子子孙孙一代一代给你数落下来。但包工头是个好人,他没拖欠过他们的工资。就这一点就足够他感激。
他脚下步子很稳,肩上的旧伤早就不痛了,只是麻的难过,家里钱还够用,今天多干点,挣到的钱可以用来给囡囡买礼物。
薇薇。想到女儿,他又加快了点速度。薇薇很懂事,学习也好,只怪有他这个不争气的老爸,没办法给她什么好的条件。
呀哈,到了。他把斗车斜过来,砂浆注进搅拌池里,还有点没倒干净的,他不打算在这上面多耗时间,又迈起大步回去推下一车。他今天要早点回去,薇薇生日呢。十岁是大生日,要好好过。他都计划好的,回家路上去菜场买点薇薇最喜欢的烤鸭,他们父女两个可以一道吃,薇薇说她不喜欢蛋糕,嫌太甜。他知道薇薇只是心疼爸爸,他还是打算给薇薇买个蛋糕。过生日不好没有蛋糕的,别的小朋友都有,薇薇也不能差。
他一车车推着,小腿开始发酸。他早习惯了这样的酸痛,斗车前面几个孩子突然窜过。他只好停下。这片工地一直有孩子进来胡闹,没人管的孩子进没人管的工地。
孩子跑得没了踪影,他继续往前推。他家薇薇就不这么皮,薇薇不让大人操心的,他咧开嘴笑着,他像是又听见薇薇在叫他爸爸,脸上漾起一个小酒窝。薇薇的声音也好听,又甜又润,这一点随她妈妈。她被选进合唱队了,老师发给她大红的蝴蝶结,她每天都带着。去比赛还要穿皮鞋,他早就看好了,在街角那个童装店里有一双小小的黑皮鞋,发着亮亮的光。他几乎能想象薇薇会多么喜欢这双鞋,到时候她站在舞台上,扎着大红蝴蝶结,穿着新皮鞋,该是多么光荣啊。他自己没有体会过这种光荣,这让他更希望薇薇能体会这种感觉。
一车,再推一车。工地里的大钟指向五点半 。他用手臂揩去额头上的汗,步子已经不太稳,但他走的更快了。薇薇在等着他。他看着泥浆一点一点没入池子里,偶尔泛起波动。一座大厦会从这里拔地而起的,到那时候也许薇薇就来这上班。
他到包工头那领了钱,沉甸甸的几张红人头。他把钱塞进上衣口袋里,又拿出来数一遍,这是薇薇的小皮鞋,这是烤鸭,这是蛋糕。他在回家的路上走的很急,还是有点晚了。薇薇恐怕早等得着急了。太阳已经快要落下来,在天边晕出微妙的红,皮鞋和烤鸭都已经提上了,蛋糕最后还是没买。他的钱不够,少十三块。
他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他想他可以再问一次薇薇要不要蛋糕。他想薇薇看见皮鞋肯定很高兴。他想。家里没人,屋子黑漆漆的,邻居的老奶奶坐在门口剥毛豆,慢悠悠地说,“薇薇五点钟就到工地那去找你回来吃晚饭了,现在还没回来”他愣一下,赶紧往工地跑。
薇薇要等急了吧,她那么怕黑,肯定要缩在角角落等爸爸来找的。
他手上还抓着那双皮鞋和烤鸭,烤鸭温度渐渐退去。再等就不好吃了,多难得的烤鸭啊,薇薇该难过了。
他到了工地,搅拌池前面已经围了一群人,包工头脸色煞白。“造孽啊,这么小的女孩子。”大红蝴蝶结沾上泥浆,戴在小小的女孩头上。小女孩躺着,脸被泥浆裹着看不清楚。
太阳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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