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

      公鸡还未打鸣，林大娘家煤油似的灯变亮了。

        林大娘没有叫醒打着鼾声的老头，昨日去地里除草，老头受了一天，他太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吧，今天还得去山上除草。大娘心里这样想着，便自己走到院子里头，去柴房取了一些胡麻杆和玉米棒子，她要为小林子蒸馒头。

        小林子是老两口唯一的孩子，由于早些时候身体不太好，营养跟不上，又做着繁重的农活，林大娘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保住，因而怀小林子的时候格外注意。老两口没有上过学，受了一辈子的苦，便决定砸锅卖铁也要供小林子上学，希望她将来可以脱离农业社，可以出人头地，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当然这是后话，此刻大娘只希望尽快将馒头正好送到小林子的手里，更因许久不见心里想的慌！

        林大娘将抱回来的柴火放在灶火旁边，找来火柴划着一根，在扑哧一声中屋子瞬间亮了一下。这时，大娘的眼里分明闪烁着跳动的火苗，是红黄色的，她看到了儿子稚嫩的脸……土炕上老头的咳嗽声，才让大娘回过神来。大娘一边把快要烧尽的火柴赶紧放在软和的胡麻杆下，一边担心老头子这咳嗽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不禁面容愁苦，深深的叹气声也淹没在柴火的噼里啪啦声中。没过多久，水烧开了，面和好了，大娘便在灶火旁静静的守候馒头出笼。

        都说等待是漫长的，等候是煎熬的。在苦苦等待的过程中，是等待的人心有怨念先撑不住了，还是被等的人耐不住疲倦先放下了呢，谁又能说的清，道得明！林大娘想起了昨天电视里的话，觉得城里人情感太复杂。大娘只知道，假若是等待想念的人，亦或是等待值得的人，就算时间再长久又如何，有没有结果又如何。在决定等待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不会反悔，不会犹豫，不会后退，就像大娘在等待她的小林子一样。

        小林子生性顽劣，活泼好动，起初老两口很是开心，慢慢的开始头疼了。小林子喜欢玩弹弓打鸽子，他每次都专挑成群的鸽子下手。在石头擦肩而过的瞬间，鸽子们被吓得魂飞魄散，个个拼命逃生、亡命天涯，抖落一地的鸟毛，还有那漫天飞舞的爽朗笑声。小伙伴们都嘲笑他准头太差，百发百不中，小林子也不恼怒，因为他是故意的！在刚接触弹弓那会儿，小林子爱不释手，每天勤加苦练，天长日久的技艺越发精湛，可以说是指哪打哪，任你动不动、小不小，哪有不中的道理！只是，小伙伴们不知道罢了。说来也奇怪，小林子只打鸽子群，就是没中过。有一回，林大娘割草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小林子打鸽子。听着小林子的大笑声，还有小伙伴的嘲笑声，大娘偷偷地流下了眼泪！她知道，小伙伴们不仅会说小林子水平差，还会嘲笑他家里一贫如洗，小伙伴们都不愿意和他玩！大娘知道小林子心里苦，那种无助就像是逃命的鸽子，也只能告诫他不要在意，不要生非！可后来小林子还是没有忍住，他举起弹弓打了每一个嘲笑他的孩子的屁股，这时大家才知道他的准头有多准！当天，街坊邻里便不依不饶的来兴师问罪，林大娘说尽了好话才平息了众怒，无奈之下只好把小林子送去遥远的乡镇读书。走的那天，小林子额外带了一根鸽子毛，他觉得那就是他心中永远抹不去擦不掉的伤痕。

        一刻钟后，林大娘掀开了锅盖，在热气腾腾中看到一个个白胖胖的馒头，笑着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抿抿干裂的嘴唇，兴慰的咽下了一口唾沫。大娘伸出她那厚大的手掌，轻柔的抚摸过每一个馒头光洁的肌肤。然后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滚烫的馒头，好像一不留神就会从那双粗糙的手指间漏掉一样，闻着软软的香香的，大娘的脸色露出了笑容，也挤出了深深的皱纹。摊开一块干净的蒸布，把馒头一个一个轻轻地放进布里，并且摆放的整整齐齐，然后打了结放进书包里。林大娘要上山下乡，给儿子送干粮。

        临走前，大娘叮嘱老头要记得吃药，记得下地干活带水和干粮。顺道去了一趟鸡窝，将母鸡刚下的热乎的鸡蛋摸出来，一并放在攒了好几天鸡蛋的篮子里，数了数约摸有五六斤，天亮后卖了刚好够小林子一个月的零花钱！尽管家里养着十几只鸡，好几头羊，可老两口平日里几乎没有吃过鸡蛋，更别说动过荤腥了。都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舍得杀一只鸡，但那也全都留给了小林子，老两口觉得看着小林子吃肉是一种难言的幸福，回忆小林子吃肉是一个幸福的话题。

        就这样林大娘拎着一包白馒头，挎着一篮子鸡蛋，踏上了上山下乡的路。村子是在一个偏远的山区里头，周围都是崇山峻岭和高大的原始森林，那山高得一眼望不到顶，那树粗的合力抱不住。大娘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深夜里，林子里一点也不安静，树叶哗哗的作响，树枝也在吱吱扭扭的叫着，好像怪兽要吞噬这夜半的赶路人。林大娘这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走夜路，之前都是老头子去给儿子送东西，这次林大娘实在太想儿子了，便说服老头自己一个人去。老头拗不过林大娘，在叮嘱了一番以后也只能由着大娘了。刚进林子，大娘便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默念着老头的叮嘱，以此来打发恐惧的时间，打消心中的不安。

        现在正是天亮未亮最黑的时候，林子密集高大，看不到什么月光。人在一片黑暗中，恐惧如同恶魔一般会悄悄地从你的心底升起，然后慢慢的在心头蔓延疯长，直到溜进你身心的每一个角落。好在这时可以听得到风声，只不过这风没有送来秋日的清凉爽快，反而让大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林大娘借着散落在树缝间微弱渺茫的星光缓慢前行，心里着急匆忙，惊出了一身的汗，衣服都贴在了后背上。道路崎岖难行，大娘不敢在林子里歇息，生怕一不留神从半坡滚落下去，那样就成了家里的负担，对这个本不宽裕的家庭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也担心从林子哪个地方跳出个什么大虫，那就坏了。更主要的是担心错过了时间，赶不上下乡的汽车，宁早勿迟。可这提心吊胆的走着也不是个办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即便现在是无助的时候，也要为了小林子走下去，如此想着便将安危抛之脑后，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终于翻过了山，到了山的那一头，林子也没有那么密了，天也不再那么黑了，但依然还是灰蒙蒙的样子，居然起雾了。眼看就要出林子了，猛然间林大娘感觉有个东西重重地落在了自己前面。林大娘吓得赶紧后退几步，躲在一颗大树后面战战兢兢的偷瞄，同时用手捂住鸡蛋和馒头，生怕命里最重要的东西没了！大娘不敢喘大气，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瞅了半天也没有看清那是什么怪物。虽然在那样的环境中看不清，但大娘听到落地的声音很沉闷，应该是一个大家伙。大娘便静静地躲在树后，小腿肚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大娘腾出手来按都按不住，大娘快要站不住了，便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方，大娘闭上眼睛心想着听天由命吧，可怜了小林子……只是，过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的动静，大娘便挪动着不听话的腿，小心谨慎的迈出艰难的一步，学猫一样弯着腰前进，尽量不让脚落地的时候发出声音，却控制不了额头渗出的豆大汗珠往下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大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用手甩一把头上的汗，恶狠狠地说到：“原来是个滚落的石头，还好没有让小林子遇上。”大娘兀自镇定了一会儿，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便大步出发了，回头看一眼那夜幕中的山林，总觉得那就是一头张开血口大盆的巨兽，庆幸自己活着走了一趟鬼门关。

        这时，天也渐渐亮了起来，灰白色的天空让大娘喜不自胜，这意味着去往乡镇的汽车也快要来了，而车站就在山脚下。不一会儿功夫，大娘就到了车站，踏上了下乡的车，回头看一眼雾气中的山林，很恐怖，也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