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原的时候,他们就不止一次地登上过麻雀山和古塔山。正是在古塔山上,晓霞跟少平讲了热妮娅·鲁勉采娃的故事,然后他们第一次拥抱和亲吻了对方。
现在他们又一起爬上了矿区对面的南山。在异乡的另一块青草地上,两位热恋的人儿又坐在了一起,他们的心咚咚地跳着。
“他粗壮的矿工的胳膊搭上了她的肩头。她的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情感的交流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沉默是最丰富的表述。”
沉默。
陶醉。
目光灼灼。
爱情啊!没有爱情,人的生活就不堪设想。
“爱情啊!它使荒芜变为繁荣,平庸变为伟大;使死去的复活,活着的闪闪发光。”
“即便爱情是不尽的煎熬,不尽的折磨,像冰霜般严厉,烈火般烤灼,但爱情对心理和身体健康的男女永远是那样的自然;同时又永远让我们感到新奇、神秘和不可思议……”
“她,来自繁华的都市,职业如同鼓号般响亮,身上飘溢着芳香,散发出现代生活优越的气息。”
“他,千百万普通矿工中的一员,生活里极其平凡的角色,几小时前刚从黑咕隆咚的地下钻出来,身上带着洗刷不净的煤尘和汗臭味。”
然而,他们拥抱在了一起。不能责怪少平现在还怀疑这是一场梦幻,因为自从他来到大牙湾,井下生活的严酷性使他感到他和她之间距离的遥远,这不仅仅是见不见面和路程长短的问题。
“他爱她,但他和她将不可能在一块生活——这就是问题的全部症结!”即使现在她来了,这个症结也不会消失。其实两个人早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
早上看到这一章,就觉得少平和晓霞像两条只有一个公共点的相交线,脑中浮现的图形就是躺着的X。他们从不可能相交到慢慢走到一起,然后再慢慢分开,角度越来越大。
这也是为什么我给这篇读书笔记拟的标题是《南山续缘》,我觉得他们现在只是缘分未尽。
即便如此,在这相见的美好中,少平也不愿意它有任何一点瑕疵。他们透过树林的缝隙,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矿区。
这会儿矿区正是交接班的时候。上井的工人和下井的工人交叠,区队办公大楼前黑压压的人群,一片熙熙攘攘。
少平依次给晓霞介绍矿区的情况,在指到矿医院上面的一个小山湾时,少平的声音变得低沉。因为那里是一块坟地,埋的全是因工亡故的矿工。
晓霞长久地望着那山湾。山湾里,坟堆连着坟堆。有几座新坟,生土在阳光下白得刺眼,上面飘曳着引魂幡残破不全的纸条。
“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呢?”晓霞突然转过脸来问少平,刚才的景象似乎过于沉重憋闷,所以晓霞引开了话题。
“我准备一辈子就在这里干下去……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这是理想,还是对命运的认同?”
“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我面对的只是我的现实……”
少平进入煤矿后,沉重(不只是体力上的)的劳动让他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作为沉重世界里的一员,他的心绪就不可能全关注自己,他甚至对整个国家的煤炭行业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他告诉晓霞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我国煤炭开采技术太落后,“同样是开采露天矿,我国全员效率也不到两吨,而国外高达五十吨,甚至一百吨。在西德鲁尔矿区,矿井生产都用电子计算机控制……”(80年代)
他说他若有机会就去报考局里办的煤炭技术学校。他还准备在一两年中一边下井干活,一边开始重学数、理、化,以便将来参加考试。这也许不是晓霞说的那种理想,但对他来说是切实可行的,算是一个“实际打算”。
晓霞一直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少平,看他停下来,又问他还有别的什么“实际打算”吗?
“还有……一两年后,我想在双水村箍几孔新窑洞。”
“那有啥必要呢?难道你像那些老干部一样,为了退休后落叶归根吗?”
“……我是为父亲做这件事。也许你不能理解这件事对我有多么重要。我是在那里长大的,贫困和屈辱给我内心留下的创伤太深重了。窑洞的好坏,这是农村中贫富的首要标志,它直接关系一个人的生活尊严。”
“你并不知道,我第一次带你去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心里有多么自卑和难受……在农村箍几孔新窑洞,在你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看来没有什么。但对我来说,这却是实现一个梦想,创造一个历史,建立一座纪念碑!”
“这里面包含着哲学、心理学、人生观,也具有我能体会到的那种激动人心的诗情。当我的巴特农神庙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从这遥远的地方也能感受到它的辉煌。”
“瞧吧,我父亲在双水村将会是怎样一副自豪体面的神态!我二十来年目睹了父亲在村中活得如何屈辱。我七八岁时就为此而伤心得偷偷哭过。爸爸和他的祖宗一样,穷了一辈子而没光彩地站到过人面前。”
“如今他老了,更没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我已经有能力至少让父亲活得体面。我要让他挺着胸脯站到双水村众人的面前!”
“我甚至要让他晚年活得像旧社会的地主一样,穿一件黑缎棉袄,拿一根玛瑙嘴的长烟袋,在双水村的‘闲话中心’大声地说着闲话,唾沫星子溅别人一脸!”
原来如此,我之前对功成名就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把家乡的老房子修缮或翻新的很漂亮,即便没有人住,也一直不太理解。
“孙少平狂放地说着,脸上泪流满面,却仰起头大笑了。”
“晓霞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亲爱的人!她完全能理解他,并且更深地热爱他了。”路遥大师又在臆想了!我觉得晓霞的举动只是爱情的余热,一时的感动。
“明年,夏天,古塔山,杜梨树下……”晓霞提起了他们的约定。少平当然没有忘记,只是在这之前,他无法想象,未来的那次相会对他意味着什么。
“但无论意味着什么,他都不会失约。那是他青春的证明——他曾年轻过,爱过,并且那么幸福……”
“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准时在那地方等你!”少平说。
“为什么不是活着!我们不仅活着,而且会活得更幸福……想起那非凡的一刻,我常激动得浑身发抖哩……”晓霞激动地说。
女人浪漫的天性和男人的现实相交叉,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老是说不到一块的症结,这就是感情当中那些所谓的完美错过。(紫湘观点)
他们不知不觉地就在山上坐了几个小时,他们要下山了,少平又带晓霞在后山峁的小树林中转了一阵。
少平随手摘了一朵金灿灿的野花插在晓霞鬓角的头发里,晓霞拿小圆镜照了照,撒娇地说只有在少平面前,自己才更像个女人。
“你本来就是女人嘛!”少平疑惑。
“可和我一块的男人都说我不像个女人。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性格。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当他们自己像个女人的时候,我只能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大哥!”(太同意晓霞的话了。)
少平笑了,他很满意晓霞的这个表白。
下山的时候,少平给晓霞讲了王世才一家人怎样关照他的种种情况,并提议晚上带她去师傅家吃一顿饭,晓霞也十分同意。
于是五点多钟的时候,他们一起走进了王世才的小院落。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五,第三部第十章读书笔记,总第14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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