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一）

仲春晴日，江南水乡生机盎然。古朴宁静的街道旁边一条溪流潺潺而过。S市最为古老的石拱桥安然矗立，承载着一代又一代江南人的希冀。

远处悠扬的昆曲和着清晨不甚嘈杂的人群声渐渐地流入安皓的心底，他安静地站在桥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石桥。

他的心太过喧嚣，太需要安静下来了。他连续不断地处理公司里非法走私的事情，已经连轴转了两天。今日也是一大早就令司机载着他来这里看看，许久未归，甚是想念。

不过他心底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早就不见了，已经二十年了。

安皓让司机先行离开了，他点着了一根烟，慢慢地蹲了下来，谁能想到，一个春风得意，美女绕膝的老总能够亲自把自己的妻子送进大牢。

安皓正在吞云吐雾的时候一瞥，看到了岸边一个老人正在钓鱼，神情甚是庄严，不过看着他闭着眼睛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安皓就想笑，恐怕那个老人早就已经睡着了。

仿佛是触动了记忆中的一根弦，安皓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老人面前，慢慢地蹲了下来，这些鱼怕不是二十年前他和她一起钓的鱼的后代吧。

安皓好笑地想着，他突然对这些鱼产生了亲切感，仿佛通过它们，他可以触及到二十年前的光阴，以及她。

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安皓和老人四目相对。安皓不禁笑了起来，仿佛一切已经风轻云淡了，他起身欲走，却惊奇地发现老人的鱼竿没有钩子，他的眼睛里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老人家，你钓鱼为什么不用鱼钩？如此一来，怎么能钓到鱼？”安皓好奇地说道，可是又怕触及到心底的柔软。

“啊，这个啊，我也不打算钓它们啊，只是图个开心啊，鱼活的好好的，干嘛要剥夺它们的自由呢”老人微微一笑，又继续气定神闲地钓起了鱼。

安皓突然大笑了起来，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泪光，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儿，奶生奶气地认真地告诉他，“鱼也是有自由的，你不能剥夺它们的自由”

那个时候，安皓家里穷，不像她们家那般富有，她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自然有立场告诉孩子要善良博爱，可是他们家只是普通的农民，自然要用尽一切代价去生存。

小安皓酷酷地摆了摆手，把鱼放回了河里，自此，两个孩子便用上了她做的鱼竿去钓鱼，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安皓认真地看着老人，也没有发觉他可能是她的什么人。

老人看着疑惑的小伙子，笑了笑放下了鱼竿，拿出了家乡的小点心吃了起来，还不忘分享给安皓，安皓笑着丝毫不客气地吃了下去。

“我家老婆子最是心善，她见不得一点恶事，我俩自幼一起长大，相伴一生，如今她撒手人寰，独留我一人，我也想带着她的意愿，去多看看这个世界啊”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真是令安皓着迷。

如果当初他勇敢一点，如果当初他没有被利欲熏心，也许，现在他们也能如此相伴一生。

安皓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恭敬地看着老人，想知道点关于她的事情，“老人家，您知道知忆路23号的那户人家搬去了哪里吗？”

老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家从未搬过家啊，那就是我老婆子家，儿时我们都是一起玩到大的，小伙子，你的消息是不是有误啊，”老人眼神犀利地看着他说道。

安皓认真地摇了摇头，“难道是时光太久，我连她家的地址都已经忘记了吗？”安皓突然秃废了起来，好端端地一个人，突然间了无生气。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莫怕，我带你去家里看看，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安皓突然间十分感谢这个善良的老人，可是又觉得他的眼神里闪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二）

安皓和老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知忆路23号，久违的熟悉感已经将安皓的思绪拉回了过去。他怎么可能记错？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而且小院子的墙上摆满了她最爱的三色堇，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他从未间隔过，而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安皓看着墙上整整齐齐的三色堇，还有憨厚老实的老人，十分疑惑不解。

但是老人慈爱地看着三色堇，笑着说道，“老婆子最爱这个，摆上一点，她不会不开心”

安皓走进了小院子，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件物品，结果发现都是那么熟悉，他甚至还发现了他和她小时候共同记忆里的玩具。

老人慈祥地笑着看着他，“小伙子，你发现什么？这是不是你故人的家？”

安皓转过身去，认真地看着老人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笑着说道，“只是一个清贫的普通人，老伴儿不久前离去，我陪着这个小院子过日子罢了”老人熟稔地拿起了花洒，开始给花浇水。

安皓不知道怎么接起的那个电话，那是他安插在公司里最为得力的助手，也是一个爱慕他的年轻女孩儿，他只需要稍微动一下手，就可以让她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劳。

“喂，安总，李总，哦不，您的前妻已经被警察带走了，现在证据确凿，咱们再也不用担心李氏家族的股份问题了，您的前妻是咱们铲除的李氏家族的最后一个力量”小孟兴奋地说道。

安皓笑了笑，“你干的很好”然后就挂掉了电话，他筹谋了那么久，用尽一切卑鄙手段，终于把李氏的家族企业尽数收归所有。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明明为了这个企业，他的前程娶了一个他并不爱的李氏，放弃了他的一生挚爱，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

她和李氏都是无辜的，只有他，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小孟的电话又在仅仅三秒之后响了起来。

“喂，安总，李总有话对你说”小孟把手机递给了此刻正在看守所里的李氏。

“安皓，你混蛋，我那么爱你，为你的前程铺路，为你生儿育女，你却算计我们李家，你别忘了，是我把你栽培出来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安皓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他最讨厌这个女人聒噪刺耳的声音。报应，他的报应应该是痛失一生所爱吧。

可是如今他身家数亿，又是情场高手，哪一个女人不是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可是他突然好想知道她的下落，嫁人了吗？去了哪里？生的孩子可爱吗？

安皓突然惊醒，他连忙跑去寻找老人，可是他早已经没有了踪迹，而那个小院子里却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却是背影。无论他如何使劲儿，都无法转过去看到她的脸。

可是他知道，那是她。

“等我老了，就住到知忆路23号，永远陪着你，再也不和你分开了，好不好？”安皓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

他突然惊醒。

（三）

深夜四周寂静，只有房间里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运转着，告诉世人，如今是尘世几何。

安皓突然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却如此恐怖。身边的她正在酣睡，青梅竹马的，朝思暮想的她。

如今两人均已大学毕业，处于谈婚论嫁的时候，可是安皓却被李家的千金大小姐追求，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而已。

安皓认真地删除掉了李氏的联系方式，然后安然地抱着身边的人入睡。

如此便好，除了她，他别无所求。

可是他却始终触碰不到他枕边人，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明明一切都已经回到了起点，可是他依旧是不能触碰到她。

安皓发了疯地拍打着墙壁，可是却终究是一场空。

梦，终究会醒的。

安皓再一次从他渴求已久的梦里逃了出来，带出来的除了满脸的泪痕，再也无他。

他轻轻地走到了镜子前面，任由水龙头肆意流淌，仿佛能为这漆黑孤寂的夜晚增加一点人情味，也仿佛是多年前，她在他的身边呢喃。

如此的梦，做了又醒，醒来又做。

安皓苦笑着看着镜子里的中年男人，仿佛除了一张脸自己还认得之外，其余的，早已经留在了二十年前。

安皓酷爱烟草的味道，对于他来说，这是像一种瞬间的迷离。

烟草微弱的光闪烁在漆黑的夜里，水龙头也滴滴答答地喧嚣着，唯有安皓，静静地席地而坐。

尾

桥边一个了无生气的中年男人，百无聊赖地坐着，看着人来人往。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新闻联播上滚动播出着的一条特大走私案的新闻，提醒着安皓什么是现实。

安皓点燃了一支烟，然后又狠狠地把它踩到脚下，他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桥边，随即转身离开了。

也许再一个二十年后，此地就会有一个拿着没有鱼钩的鱼竿来垂钓的老人。

只不过，二十年前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再也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