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女友来他家吃饭。他们交往一年了,隔周去对方的居所共度一个周末。
“做个红烧肉吧,好久没吃过你做的红烧肉了。”女友说。
“多久了?”
“两年了。”
女友趿拉着拖鞋,在他家找酒,找到一个空瓶子。
“嘿嘿,老实交代,跟谁喝的?”
“哪有,这不是上次你喝光的吗?”
“哦,那天我喝醉了,你没胡来吧?”
“你光着身子要上阳台,被我拽回来了。”
“干嘛拽我啊。你好好做饭,我去买瓶酒来。”
他把带皮的猪肉切小方块,汆水,煸炒……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红烧肉的香气飘溢满室,没见女友回来。他拿出手机,拨打女友的号码,服务音用中英文重复着“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点燃一根烟,沉默地吸完,从手机里翻找出另一个号码,犹疑了几秒,按了下去。铃声响起,他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盯着那个没有标注姓名的号码。没人接听。他赶紧再拨。电话铃声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声都像是从某种昆虫的蛹里拉出的细长丝线,猛然一下断裂后消失。
在拨出第三还是第四次时,终于有人接听了。“等一下,等一下。”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能确定是不是她,然后是细碎的匆匆的脚步声,一阵很急切的明显是在煸炒食物的声音。
“好了好了。喂。”
那不是女友的声音。他有一种在高空坠落时突然停顿的感觉,可他仍然问道:“兰西,是你吗?”
“你打错了。”对方很清晰很明确地说,但是似乎没有马上要挂断的意思。
“哦,是的,当然不是你。对不起……你也在做饭吗?”
“是的。奇怪吧,这么晚了还在做饭。嗯,你谁啊?”
“我……对不起,我们不认识。我只是…我也在做饭。你,你知道怎么做红烧肉吗?”
“知道,那又怎样?”
“我在做红烧肉……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这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别挂”,他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帮帮我……”
陌生的女声不再那么生硬,问他准备了哪些材料。
“生姜、桂皮、八角、老抽、冰糖,还有肉,带皮的肉”。
她大体满意,仔细交待了烹饪的程序和要点。“记住,先放糖,再放盐。”他听得很认真,偶尔重复一下她说的内容。
“生命中缺失的材料是没有替代品的。”突然间,他打断她,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在电话里听到一些模糊的哽咽。
“你刚才说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喂喂,你在听吗?嘿!说话!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没想骚扰你。”
“可你事实上就是在骚扰我。好了,没关系。我问你,为什么是我的号码?”
那是在他们认识之前,女友曾经用过的号。后来,女友换了新的手机号。大概是旧号空置了一段时间,又被电讯公司卖给了别人。他想想,似乎不宜告诉她。她已经帮了他很多,没必要给她留一个越想越深黑的阴影。
“我随意拨的。谢谢你!我好多了。”然后,他告诉她其实他会做并且已经做好了一锅红烧肉,只是某些不便分享的事情使他想和人说说话。再次致歉和感谢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四周安静得如同坟墓。他抬起铁锅,准备将烧制好的肉倒进垃圾桶。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他家,女友说想吃红烧肉。她说去附近超市买瓶酒。他说这么晚了让我去吧。她说你在家好好做饭。可是她再没有回来。他们用尽所有的手段,但没有任何线索,她好像走进时空的裂缝里,就那么消失了。两年了,她的家人早已经放弃,但他仍然在想念她的时候烧一锅那晚她没吃成的红烧肉。
电话响了,是陌生女人的来电。
“她能挽救一锅饭菜,并不代表她能挽救整个生命。”女人说。
“你也读过这本书。”
“那是去年的事了。在我使用这个号码不久,有个陌生的号码发一些奇怪但还挺有意思的话给我。开始我以为是广告或者谁弄错了。可那些话在我心里生了根。后来我百度,发现这些话都出自一本《忧伤的时候到厨房去》的书。我读了那本书,重新捡起了厨艺,也就再没收到过消息。好像,它就是为了叫我去厨房。”
“你能告诉我那个号码吗?”他急切地问。
“稍等。”女人查找出号码,但不是他女友的号码。
“我拨过,始终是空号。现在,我知道它为什么帮我了。”
“为什么?”
“我收到来自它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不要试图找我。不要废弃这个号码。如果有机会,请告诉他,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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