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老爹戏班的木偶“活”了!
听,夜半时分,一个女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唱腔圆润,悲悲切切,就像一根根丝线,紧紧地缠着杨柳乡所有人的心!
寻声望去,你会看到台上,一个无人操纵的木偶跳起舞来,身姿曼妙,这木偶是个神情僵木的死物,可那一瞬间,“她”仿佛有了生命!
夜里的通铺上,三师徒商量对策。
“闹鬼!咋办呢?”木偶戏的二学徒高正愁眉苦脸,问师傅。
“砸了!”师傅王义痛饮了一口烧刀子,热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小腹,心一狠,拍板决定。
“不行不行!”大学徒愣子晃晃脑袋,“鬼是那么容易能除掉的吗?现在鬼是附在木偶身上,毁了木偶,激怒了她,不就附在咱们身上了吗?”
愣子名字愣,人可一点都不愣,这话说得在理,王义和高正更愁了,脸跟苦瓜似的。
忽然,门外有人嚷嚷:“会自己动会唱歌的木偶在这儿吗?”
这是富户家的大少爷,王义不敢不开门,大少爷颐指气使:“来,我要见识见识那个鬼木偶!”
高正一惊:“大大大大少爷,那可是鬼啊!”
大少爷不以为然:“放屁!这太平盛世,哪有什么鬼?快拿出来,大爷重重有赏!”
王义、高正还待再劝,那女人木偶居然自己走到了大少爷的脚跟前,唱了起来。
它唱的却不是哀伤的调调,而是一首富户的赞歌,说他是怎么怎么艰苦勤恳,又是怎么怎么乐善好施,说得口中开了花,把个大少爷捧得哈哈大笑。
临了,木偶还行了个礼,好像活人似的。
“咚!”
少爷一抬手,一锭五十两地大银敲在了桌上。
王义、高正眼睛都亮了,这五十两大银,够他们三个人吃一年的了!
王义立刻拿起银子,贴在心口,好像这是他的独苗一样,笑着说:“大少爷说得对,什么鬼不鬼的,留下!必须留下!”
高正点头像鸡啄米:“对对,师傅的主意,总是对!”
愣子有些怀疑:“师父,天上咋能掉馅饼呢?”
“呸!”王义大怒:“就你话多,你有能耐,咱们的饭食,你买!”
愣子摸摸饿得发疼的肚子——戏班已经一个月没生意了——也只能叹口气,接受了。
2
从那天起,三师徒就带着鬼木偶到处演出。
刚开始的时候难免有人害怕,可后来,鬼木偶见一个夸一个,见两个夸一双,夸得人花一样美,天一样高,差点把小姑娘都乐出了皱纹。
观众将银子大把大把地给,就连路边的老乞丐都要打赏一两文钱,三师徒就靠这个发了财,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每天,王义都要亲自擦拭这个女人木偶,沾上一点灰尘就要打两个徒弟耳光,责怪他们没看好“木偶娘娘”,高正更是对“木偶娘娘”献三炷香,磕三个响头,求它老人家别失灵了。
也许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这件事居然吹到了皇帝耳朵里,圣明如他,还真想看看这个会说话会自己行走的木偶,是个什么玩意。
3
晋见圣上可是了不得的大事,王义喜滋滋地想着:“要是圣上一高兴,给我分个官什么的,我可就发达啦!”高正则是万分紧张,一遍遍地练习着礼仪,愣子的心里总有点不安,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终于到了这一天,师徒三人沐浴梳洗,经过了重重繁琐礼仪程序,到了大殿上。
皇上面目威严:“朕听说民间有一木偶,可自行说话行走,甚是有趣。想一探真假,你们三人若是故作骗局,可是杀头之罪!”
三人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叩头而已。
不多时,那木偶自己走了出来,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动听,皇帝一笑。
接着,那木偶唱了起来:“三十年前天下乱,前朝君臣聩不明。烽火狼烟无休止,哀泣频频上九霄。幸得上天降龙子,救得苍生出笑颜。”
皇上微微一笑。
木偶的调子越发欢快,唱腔也高亢起来:
“圣上英明定天下,提拔贤明修律法。风调雨顺年年丰,谷物满囤时时乐。”
皇上大悦:“词句虽然粗浅了些,但字字都是实情!继续,继续!”
木偶又说了许多赞美歌颂之语,皇上大臣都是面露喜色,王义、高正也笃定这次可得到不少赏赐,要不是怕殿前失仪,早就手舞足蹈,蹦起来了。
此时,木偶话锋一转:“圣天子下有顺民,此人姓王单名义!”
王义听了一凛。
“王义出身贫困户,生性良善本分人。十五学得木偶艺,四处奔波为家计。十指灵活如泥鳅,操纵木偶如活人。今日献艺在圣前,只为天子能开颜!”木偶语速加快,浑圆的唱腔将字句念的如玉珠般滚落,琳琅有声。
皇帝甚是开怀,大笑一声:“这木偶还会为主人邀功,真是有趣!”
王义高正听了,待要说几句马屁话,那木偶又继续了:
“我今日所言——”
这一句却是格外凄厉,如悲风呼啸,浑不似之前的欢快,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了地狱。
“我今日所言,”那木偶声音中夹杂着啜泣之声,又似乎愤怒起来——
“皆是——放屁呀!”
王义、高正、愣子身体都是剧颤了一下,太监喝一声:“大胆!你这木偶妖,敢不敬圣上,立刻砸了!”
“等等!”皇帝面色寒若玄冰,“唱下去。”
木偶弯下腰,肩头耸动,似是掩面啜泣了几下:“我本李家一村妇,家乡灾荒没收成,饿殍遍野臭气浓,人人换儿来饱腹。侥幸抱女来逃难,不料饿死在荒野,稚儿嚎哭无人理,只得乞讨在路边。”
“小女今年七岁半,乞讨到了杨柳乡。杨柳乡人心如铁,不肯施舍一粥饭。冬夜冷风咆哮时,王义高正醉酒来。小女全身无完衣,二人棉衣暖融融。”
“忽地王义一声喝,他的银钱不见了。环视四周寻不到,拎起小女面恶凶。说是小女偷了钱,二人狂殴无止休。终于小女丧黄泉,哭哭啼啼对我言。”
木偶又委屈又不甘又愤怒:“娘,我没偷他钱!我没偷他钱!”
这一番唱词,听得官员们心中侧然,有些上了年纪了,抹着眼泪。
王义、高正瑟瑟发抖,王义磕头道:“圣上明鉴,这木偶纯属胡说八道,圣上明鉴!”
皇帝面色铁青:“这木偶是你们带来的,怎会胡说八道?”
王义又道:“圣上,那小孩饿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手脚上生满了冻疮,就算我不打她,她也会冻饿而死,真的不关我事啊!”
高正只是不住地说:“圣上明鉴,不关我事!圣上……”
圣上勃然大怒:“你还知道那孩子饱受饥冻之苦!七岁幼子,如此境地,就算真偷了你钱,你二人于心何忍!”
“来啊,将王义、高正二人推出去斩了!”
二人大呼冤枉,最后,“咔擦”一声,人头双双落地。
那木偶“噗”地一声,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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