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有个小众的传说,人们内心深处的阴影会在夜晚月光的投射下,化身为一个叫作moonlight的死神,也叫月光男。月光男身形巨大,面部扭曲,当你在各种幻觉交替出现的绝境状态下,被固定在床上,无法挣脱,发不出声音,月光男便会缓慢地吞噬你,带走你。
我很爱哭,总是喜欢在晚上把头蒙进被子里哭,我小心翼翼捏着嗓子,害怕发出声音,然后用力地啜泣。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觉月光男在暗中观察我,似乎随时准备吞噬我,之后我便会在惴惴不安的恐惧中昏睡过去。
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高考的前几个月,我几乎每天都不想活,每天都想拿水果刀割自己的手。
(一)
阴暗男孩把我和他的聊天内容发在学校大群里,一瞬间我几乎全校闻名,所有人带着嘲讽不屑轻视特地跑到我们教室来看我的时候,我不想活。
事实上,我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脆弱自私狭隘懦弱没有安全感。
我还是试着和他做朋友,在早晨给他带饭,会提醒他不要熬夜,没有考好的时候帮他分析试卷,生日的时候送他大的哆啦A梦,因为我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很孤独。当别人在我面前说他坏话的时候,我努力替他辩解甚至和别人翻脸。
可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我朋友,一刻都没有,他总是和我比,成绩排名衣服鞋子手机以及可以比的一切。
我妈总说你们一起在这么远的地方读书,既然是老乡就要互相帮助,而且他爸妈还不在家,你更要多关心他。
可是他转身就把我妈敲了一晚上给他补脑的核桃仁丢在垃圾桶。我去垃圾桶里捡起那些核桃仁,然后给我妈打电话说他收到核桃仁很开心。
我知道他很阴暗,只是没想他会把我骂我们老师的话给他们看,会把我吐槽同学的话给他们看,而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他之前和我说那些人对他如何如何不好。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农村来的女孩看不起老师同学自命清高尖酸刻薄,还不要脸缠着一个男生。
没有人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只相信自己听到和看到的。我也不敢和我爸妈说,我总是说我很好一切都好。
老师让我坐在一个角落里,旁边是垃圾桶,我的复习资料总是莫名其妙不见,等到资料快复习完它就又出现。
全班除了那个坐在我前面叫星辰的男生,没有人和我说话,他总是在早上给我带玉米,告诉我要挺过去。
不久以后,老师把他调到离我最远的对角线的位置上。
我开始崩溃失眠吃不下去东西,然后发胖到130斤,走在路上总有不认识的人对我指指点点,那种打量的目光让我想马上去死。
我开始不敢出门,然后在高考最后两个月我休学。
(二)
一个人在五楼的出租房里复习,房间很暗,窗只有一小扇,对着的墙壁有一块一块的霉渍,我不想活。
我妈从老家专门过来照顾我,我读小学六年级的弟弟妹妹独自在家,天天吃泡面和速食饺子。
我妈很害怕也很不解,为什么她好好的女儿突然变成这样,在她问我的时候,我就对她歇斯底里的大叫大吼,然后大哭,我哭她也跟着哭。
哭完以后,她就去煲鸡汤给我喝,然后给我讲她小时候生活多么艰难但依然挺过来了,她告诉我一定要挺过去。
我妈带着我去学校操场散步,她牵着我,看着别人用那种异样的打量着我的眼光看着她,我就恨不得去杀了那个人。
我爸觉得是抑郁症带我去医院检查,我一边哭一边在医院大厅对他吼:“抑郁症这么时髦的病,我一个农村来的土里土气的人怎么生得起”。
听到这句话,我爸顿时哑口无言,我看到他的眼神里的脆弱和无奈,我觉得自己很不孝恨不得马上去死。
我爸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讲他当初7岁没有爸爸,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故事,讲谁谁也是农村的,最后通过自己奋斗拼得一席之地的故事,他告诉我一定要挺过去。
听到我妹在学校被人骂婊子,别人往她的饭里撒沙子,她和别人打架时,我不想活。
我妹每天晚上都会在qq上给我发励志的话,讲学校发生的好玩的事,她告诉我一定要挺过去,她在家里等着我。
在这样日复一日想死的过程中,高考结束了,我也活了下来。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自述(三)
回到家后,我还是不敢出门,我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害怕那个要将我吞噬的月光男。
我妹和我说,当你害怕的时候,你就在心里说“老子可是不好惹的狠角色”。我每天心里默念无数遍“老子可是不好惹的狠角色”,然后我来到了大学。
我偶尔也会想,如果我当初要是在阴暗男孩把我妈的核桃仁丢掉的时候,对他说“滚你妈的,你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货,喂狗也比喂你强”而不是说“不喜欢吃也没事,下次让我妈做别的”。
如果我要是在阴暗男孩和我说那些人真垃圾的时候,对他说“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他妈不清楚啊”而不是说“是啊是啊”。
如果我要是在别人嘲笑我土里土气家境贫寒的时候,对他们说“我就不信你他妈祖宗十八代都大富大贵,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而不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如果我要是在那个老师让全班同学孤立我时一个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而不是不去上课休学。
如果我要是在别人骂我婊子缠着阴暗男孩时,对他们吼“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鞋拔子脸,他妈的哪点值得我缠着”而不是“什么也不辩解秉持着清者自清”的原则。
如果我要是在别人盯着我看对我指指点点时,冲上去说“你他妈看什么看,要打一架吗”而不是从此害怕出门害怕人群。
我现在会不会不一样。我连大声说不的勇气都没有,陷在一手编制的恐惧里自怨自艾,又如何拥有铠甲和利剑去反击那些接踵而来的伤害。
所以我始终不值得同情。
我的心理医生和我说,如果有一天你释怀了,一定要去主动联系那些曾经伤害你的人,告诉他们你原谅他们了,因为他们做出那些事情,内心也很煎熬灵魂也很不安。
可是我呢,因为他们的伤害,我是在怎样的绝望里活下来,我曾经的未来所谓的大好前程美好的生活都没有了,我最亲近的家人又受到了怎样的伤害和煎熬。
所以他们始终不值得原谅。
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定可以找到理由为自己开脱,只要换个地方又可以重新开始。
而我的重新开始多难,我这一生都要不断和内心的阴影斗争,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和他们一样变得自私冷漠去伤害别人,不断和自己说要去相信别人。
时至今日,我仍旧不能释怀,当然不恨但也不会原谅。出门之前仍旧要和自己说好多遍“老子可是不好惹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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