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秦彦站在细雨里,被雨丝润湿的黑发这样的微风是挑不起的,她眉目沉静的望着雨丝笼罩的余府大院,高墙依旧是高墙却无端端多了许多沉重雾霾的味道。
入夏的第二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夏雨过去该是要升温了才是,她却觉得余家大院依旧留在那初冬时节,五年前那个夫人逝世的初冬。
她跟在夫人身边一共二十七年,所以当仓家将大红的庚帖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隐隐的猜到了夫人的安排。那仓家的大公子是真的很优秀吧,所以夫人在那样的境况下都不忍心逼迫他,但是这样一来,小姐跟仓家大公子就真的错过了。
小姐很好的,她想起以前那读书时柔和得如一池春水的眉目,再想起出发去安阳前小姐那安之若素的神情,她一直觉得小姐不是呆,只是小姐的心太干净,所以俗事凡物都不能留下痕迹。
那个初冬,夫人走的时候她没有守在旁边,因为夫人安排她暗中跟着仓家公子的车队一同去了洛阳,连夫人过世的消息也是听到仓家公子身边人的议论,那夜她隔着驿站大片的梅花林,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梅树下站了一夜。
吱呀一声,余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粉色小褂的单薄身影走了出来,他走的很慢和着柔柔的雨丝显得分外有韵味,走到石阶旁他抬头看了看落下的雨丝,干净的小脸上露出侵心的欢喜,然后他撑开了手中的伞,一枝古梅就这样闯进她的眼里,粉色斑斓瞬间便让天地鲜活了过来。
“屛儿?”木秦彦语调中有些疑惑,这个时候他不应该陪在小姐身边么?
“木姨!”屛儿的语调里是满满的惊喜:“您回来了?”
“你这是要去买东西?”
伞下的少年,眼睛晶亮着,燃烧着他的喜悦。
“哦,屛儿正打算去王家作坊。”
“王家作坊?”木秦彦愣了下:“、、、去还伞?”
“不是”少年举高手中的伞:“是不是很好看?”他拖长声音:“这是小姐做的!”
木秦彦真的怔住了,雨珠儿顺着伞面滑落,似乎带着梅的清冽香气。
“小姐说,这叫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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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是造纸世家,这油纸只算是另辟蹊径,算不得正道。”
“可是却足够她们缓过这阵了。”一个眉宇间带着几分郁气的女子说:“难道先前的事情
都白做了?”
“到现在你不是也没确定,余家的北宣纸传承是不是在那小女儿手中?”
“怎么能不在?那是余家唯一的骨血。”女子站起身不耐的踱着步子:“我就不信余北宣舍得让北宣纸断了传承。”
“不是说余家小女儿是痴儿?”
“这你也信?”女子回头露出讥讽的表情:“痴儿能做出油纸?”
“上次闯进去也算是找了个大概,而且还失手伤了人,虽说余家没有追究,但是再闹上门去总归不太妥当。”
“你就直接说,是因为木秦彦从仓家回来然后就还掉了债,你们担心余家获得了仓家的支持。”
屋子里蔓延开一阵沉默,谁能无视安阳仓家?谁敢无视现在的安阳仓家?
“不能来暗的,那就来明的,十年一届的纸谱榜可就在今年。就凭现在只能做黑麻纸的余家,能守得住北宣纸这个名号?老式的北宣纸都做不出来,怎么可能出新纸?总不能拿油纸去凑数吧。”女子的语调最后满是嘲笑。
屋子里的人一阵骚动,大家对余家落榜的后果都心知肚明。
扫视了一周女子慢慢收敛起讥讽的笑容:“我们这些家仰望余家鼻息多少年了?说起宣纸,所有人都只知道北宣纸,哪怕余家只有一个作坊,哪怕余家一年只产八十张北宣纸。”
“我们为什么被严家压的死死的?为什么比竹纸更好的宣纸,不能取代竹纸成为朝廷专供?不是因为我们怕了洛水侯府,而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宣纸没有信心。”
“为什么没有信心?因为我们的宣纸不叫北宣纸!只有余家的宣纸才叫北宣纸!只有余家的宣纸才值得上宣纸的价,而我们的宣纸永远都是比竹纸,比棉纸还低一等的纸。”
女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嘶哑:“现在余家还剩下什么?一个傻子!一个痴儿!可是我们还是拿她没办法,余家还是北宣纸的余家。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但是你们就没想过,等到蔡家出手我们还剩下什么?”
“那时候宣纸成了蔡家的宣纸,就算北宣纸还在,它也永远排着棉纸后面,我们还是永无出头之日。”
“北宣纸的传承只有到了我们手里,宣纸才能真正发扬光大,才能取代严家的竹纸,成为天下第一纸。”
“这次新品纸会上我会提出取缔北宣纸的名号,纸谱榜上余家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最后一句话女子平静了下来,声音中有沉淀下来的力量。
纸谱节起源于两千年前的宋,据说发明纸张的就是宋明宗宋苏,她执政期间大力推广研究纸张制作工艺,在她著作的《纸谱》中曾书:“宋人以麻,南人以嫩竹,北人以桑皮,剡溪以藤,海人以苔,浙人以麦面稻秆,吴人以茧,楚人以楮为纸。”
当然两千年前的宋与如今的大周版图划分不太一样,经过两千年的沧海桑田,现在的周朝纸谱划分只有南北,南方以严家的竹纸为首,严家的竹纸也许不如洒金,藏经,北宣有名,但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纸。天下第一用量的纸,各种书籍,整个周朝上下的官用纸张,科举试卷,税赋行文,公签布告都是竹纸。
南方除了竹纸外,仓家的洒金纸也是南纸,在纸谱榜中排第名第二,排第三的才是北纸蔡家的棉纸,蔡家的棉纸质地细柔,纤维较多,极有韧性。从纸的纵面顺撕,如撕棉帛断裂处参差不齐,因而叫棉纸。
大多数棉纸带有天然的浅黄色泽,大多古籍佛经都是用棉纸撰写,毕竟藏经纸那是比北宣纸更稀少珍贵的纸张。修复古籍时常用到的东昌纸,云母纸,蚕茧纸都是棉纸。装裱古画,女子手中的典雅折扇,闺阁公子的团扑都是各式各样的棉纸。
排行第四的依旧是北纸,它就是大名鼎鼎的藏经纸,这是大佛国寺的自制纸,据说藏经纸一年只做一张,这一张藏经纸就是用来给高圣后陛下新年撰写祭天文用的。
排行第五的就是余家北宣,同属北纸。无论是周夫哲“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润墨性强”的品论,还是唐喆喆“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赞誉,前朝平太()祖亲赐名‘纸寿千年’。这些都不是北宣最大的骄傲,北宣最大的骄傲是,在名字名画排行榜中,前八位的名字名画用纸都是北宣,它们跨越人类历史近一千五百年,这就是余家北宣。
‘纸寿千年’?这不是赞誉,这只是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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